就在人群对着被押走的宋家俊兄弟指指点点、唏嘘不已时,张英英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牢牢锁在宋建业身上。
这个男人,太不对劲了。
他刚从条件艰苦的劳改农场回来,按理说应该是被生活磋磨得黯淡无光才对。
可眼前的宋建业,虽然穿着朴素,身板却挺得笔直,面色甚至带着红润,眼神深处不见颓丧,反而沉淀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平静。
这绝不是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人该有的精气神。
“难道他在外面有什么奇遇?”张英英狐疑地想着,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可能性。
得了贵人相助?发现了什么门路?还是和她一样...?
公安给宋家俊戴上了手铐,宋家俊绝望地看向父亲,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出乎所有人意料,宋建业的眉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竟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甚至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更让张英英心头一跳的是,在宋家俊被推搡着转身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宋建业的视线与儿子短暂交汇,他几不可察地朝着宋家俊点了点头。
那动作快如闪电,隐晦至极,若非张英英一直紧盯着他,绝对会错过。
张英英心头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李招娣的娘,那位跟来的老妇人,积蓄已久的悲痛和愤怒终于爆发了。
她哭嚎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冲上前就要厮打被铐住的宋家俊:“你个天杀的畜生,你还我外孙的命来,你把招娣和国武害成什么样了啊。”
公安人员立刻上前阻拦,隔开了她。
老妇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而扑向了旁边的王翠花,枯瘦的手掌劈头盖脸地打下去,声音凄厉:“都是你!都是你养的好儿子!你这该死的扫把星!害得我家丫头没了孩子,外孙成了这副模样!你怎么不去死啊!”
王翠花被打得连连后退,只是捂着脸呜呜地哭,不敢还手。
公安制止了老妇人过激的行为,留下了一句不准再闹事,便押着宋家俊和宋强俊离开了。
宋建业自始至终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公安离去,他才抬眼扫了一圈院外围观的村民,那目光平静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一些议论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他先对抱着宋国武、搀着李招娣的李家兄弟沉声道:“亲家大哥,先进屋吧,外面冷,孩子受不住。”
待李招娣一家神情悲愤地进了院子,宋建业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仍站在人群前方的宋和平与张英英身上。
“大哥,大嫂,要进来吗?”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进来的话,我就关门了。”
张英英正想找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个反常的宋建业,此刻他主动邀请,她几乎毫不犹豫,面上不动声色,脚下却已迈出一步。”
宋和平见妻子已经做了决定,也只能跟上:“进去看看吧。”
宋建业闻言,没什么表示,侧身让开门口。待两人走进院子,他随即“哐当”一声,将厚重的院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所有好奇、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堂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国武被他舅舅小心地安置到了宋建林的房里,两个伤病号凑在一处,便于照料。李招娣虽然面色惨白,精神不济,但眼神里的恨意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她阴沉着脸在堂屋主位旁坐下,紧挨着她的母亲。宋建林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被宋国文搀扶着出来,坐在李招娣身边,夫妻二人如同即将审判罪人的苦主。
张英英和宋和平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默不作声,准备旁观这场家庭内部的“审判”。刘氏和李招娣的娘坐在上首,一个眼神复杂闪烁,一个满面阴沉算计。
宋建业和王翠花则站在堂屋中央,如同待宰的羔羊。
王翠花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时不时偷眼去看丈夫和上首的三房众人。
李招娣的娘张嘴,正要开口斥责,却见站在那里的宋建业猛地动了!
他没有任何预兆,“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正对着宋建林和李招娣的方向。
他挺直着腰背,低着头,声音沉痛却清晰:
“三弟,三弟妹!我宋建业,代我那两个不孝的孽子,给你们赔罪了!”
他这一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王翠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愣了一下,也慌忙跟着丈夫“噗通”跪倒,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宋建林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勾起一抹极尽讽刺和冰冷的笑容,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呵……宋建业,你这又是在演哪一出?苦肉计吗?” 他因为激动和虚弱,声音带着喘,“你儿子差点打死我,踹废了国武,害得招娣没了孩子。你现在跪一下,磕个头,就想把这一切都抹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李招娣的娘见宋建业夫妻跪下,宋建林却毫不买账,立刻抓住了这个由头。
她本就不怎么心疼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此番前来,更多的是盘算着怎么能从这烂摊子里抠出些好处,贴补家里的儿子孙子。
她立刻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哎呦喂!我苦命的招娣啊!”
“光跪着有什么用?能让我外孙恢复如初吗?能赔我闺女那个没出世的外孙吗?赔钱!必须赔钱!”
她唾沫横飞,眼睛却精明地扫过宋建业,又瞥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刘氏,“你们老宋家必须给我们李家一个说法!拿出诚意来,不然这事没完!我老婆子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她这番毫不掩饰的索要,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添了几分难堪。
李招娣听着母亲的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她身心俱疲,又习惯了母亲的强势,只是将脸埋得更低。
张英英敏锐地捕捉到,就在李招娣娘唾沫横飞地喊着赔钱时,宋建业低垂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紧接着,宋建业猛地抬起头,脸上摆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恳与痛悔,声音斩钉截铁,几乎盖过了李母的嚎哭:
“赔!我们赔!”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面色阴沉的宋建林夫妻,语气郑重,“三弟,三弟妹,还有亲家母,你们放心!家俊犯下的错,我们认!这笔债,我们砸锅卖铁、当牛做马也一定还!”
“具体赔多少,我们两家关起门来慢慢商量,我一定尽我所能,拿出最大的诚意,务必让你们满意,绝不让三弟和国武白受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