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被宋建林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彻骨寒意的眼睛盯着,那句反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当然知道这事没法开口,也没脸开口。
可王翠花这些天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哭求哀告,端茶送水,她心里那点因为老三遭遇而产生的愤怒和愧疚,竟也被磨得有些松动,甚至隐隐觉得,如果真能拿到老二家全部家当,日后对老三家里也是个补偿……
此刻被儿子毫不留情地捅破这层遮羞布,刘氏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臊得满脸通红,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炕上气息不稳的儿子和旁边一脸愤恨的孙子。
宋建林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凉透了,连带着头上伤口都突突地跳着疼。
“娘,你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
他喘了口气,压制住伤口传来的眩晕感,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
“宋家俊那个畜生,必须坐牢!”
他目光如刀,刮过刘氏瞬间煞白的脸。
“道歉?讨好?钱?房子?” 宋建林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苍凉和讽刺,“我宋建林还没贱到这个地步。这件事,没得商量!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没用,他宋家俊要是不把牢底坐穿,我宋建林三个字倒过来写。”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如同最终审判,将刘氏和王翠花那可怜的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刘氏僵在原地,连哭都忘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灶间里,王翠花手里攥着的柴火棍“啪嗒”一声掉在脚边。
宋建林那隔着墙壁传来的、斩钉截铁的怒吼,像一盆冰水混杂着碎玻璃,迎头浇下,让她从头凉到脚心,连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了。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无声地顺着她粗糙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灶台上。
怎么办?家俊难道真的要进去坐牢,把一辈子都毁了吗?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恐慌和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现在能指望谁?还有谁能帮她的家俊?
王翠花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对着旁边惴惴不安烧火的女儿秀秀低声道:“好好烧火,把饭做了。”
========
厨房里,灶火噼啪作响,张英英利落地切着菜,宋和平则在旁边帮忙烧火。
趁着孩子们在堂屋玩的间隙,张英英压低声音,将之前在镇上撞见王翠花与陌生女人碰面的事详细告诉了宋和平,末了眉头紧锁:“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王翠花那人你清楚,以前就泼辣记仇,现在家俊眼看要坐牢,她又被我撞破,谁知道她会不会狗急跳墙,把我们也恨上,在背后搞小动作。”
宋和平往灶膛里添了根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英英,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老宅那边现在是老二家和老三家的死仇,王翠花要有心思,也该是冲着三房去。我们跟她们二房的过节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井水不犯河水,她何必再来招惹我们?”
“她那种人,有什么道理可讲?”张英英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却加重了几分,“她要是讲道理,能养出宋家俊那样的儿子?我就怕她脑子犯浑,想拖着所有人一起下水。”
宋和平叹了口气,试图安抚妻子:“她再浑,也得为剩下的孩子想想吧?强俊和胜俊秀秀都还没成家,红红又病着。她要是真敢胡来,就不怕把另外几个孩子也彻底搭进去?我觉得她没那个胆子。”
“但愿吧。”她淡淡应了一句,将切好的菜倒进锅里,刺啦一声,油烟气弥漫开来。
半个月后,一个让河湾村不少人侧目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
宋建业回来了。
张英英和宋和平正巧在院门口说着话,打眼瞧见一个穿着半旧但浆洗得干净的中山装、身板挺直、面色红润的男人朝老宅方向走去,两人均是一愣,走近仔细辨认了片刻,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那竟是宋建业!
与几年前回来时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判若两人,眼前的宋建业虽然依旧清瘦,但身板结实,眼神里透着一种经历过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沉稳,甚至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精气神。
老宅那边,果然立刻掀起了一阵骚乱。
刘氏第一个扑了出来,抱着二儿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几年的委屈和担惊受怕都哭出来:“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娘想死你了啊……”
王翠花也跟在后面,用手抹着眼泪,但那眼泪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期盼和光亮,她看着丈夫,仿佛看着救世主。
就连一直被关在屋里、鲜少露面的宋家俊和宋强俊,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冲出来一左一右抱住宋建业,放声大哭,诉说着委屈和恐惧。
一片混乱的哭嚎声中,只有倚在门框边的宋秀秀,眼神复杂地看着这父子团聚的一幕,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然而,命运仿佛故意捉弄人。
就在宋建业回来的当天下午,他甚至连一口热水都没能安稳喝下,院门外就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几名穿着制服的公安神情严肃地径直走了进来,原本还在哭诉、期盼的氛围瞬间冻结。
为首的一名公安目光扫过院内众人,最后定格在眼神躲闪的宋家俊和宋强俊身上,声音清晰而冷硬:“宋家俊,宋强俊,关于你们重伤宋建林、宋国武一案,证据确凿,现依法对你们执行逮捕!”
话音一落,不顾刘氏再次爆发的哭嚎和王翠花瞬间惨白如纸、几乎晕厥的脸色,公安人员利索地上前拿出了手铐。
就在村里人对老宋家接连的变故议论纷纷之际,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牛车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上面坐着两个人。
正是从省城医院回来的李招娣和宋国武。
李招娣靠在车辕边,脸色苍白,流产和连日照顾儿子的疲惫,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而她身旁的宋国武,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眼神怯怯地缩着,不敢与路边任何人对视,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牛车旁跟着四个人。
除了赶车的车把式,还有一个与刘氏年纪相仿的老妇人,那是李招娣的娘。
另外两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则是李招娣的娘家兄弟,他紧抿着唇,脸色铁青地看着门口这一幕的方向。
这一行人的出现,凄惨而沉默,像一幅活生生的苦难图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与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