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宗的晨雾,总裹着竹香而来。
天光未透,乳白雾气自灵脉方向漫涌,缠绕竹院月纹竹的枝桠,轻抚魔篁花叶,在青石小径积成薄薄白霜。小径两侧,两间相邻厢房静立,竹制窗棂悬着素白竹帘,帘角竹编流苏随风轻摇,碰撞出细碎清响。左厢窗台搁着玄铁剑,剑穗暖玉与竹蝶沾满晨露,流转温润光泽;右厢窗下新置兰草,叶尖凝露地坠落青石,晕开圈圈水痕。
小径旁魔篁花开得正盛,淡紫花瓣薄如蝉翼,缀满晨雾凝就的水珠,似挂满枝梢的碎钻。花枝交错成廊,雾气穿行其间,携花香竹芬漫入两厢窗隙,将晨光与梦境温柔相连。
云缥筱是被剑穗晨露的凉意唤醒的。
睁眼时天光未明,雾气自竹帘缝隙渗入,在室内凝成细密水珠,缀满床畔玄铁剑。她撑身坐起,玄色劲装衣襟微敞,露出背后素白锦带,边缘犹见药膏残痕。昨夜换药的温柔触感犹在指尖,君青筠清润如竹露的嗓音萦绕耳际,令她下意识抚向后背伤处——痛楚已淡,唯余愈合的微痒。
未再耽搁,执剑轻启房门。晨雾携清润凉意扑面,令人神清气爽。青石板路浸润雾气泛着暗青光晕,魔篁幽香沁入心脾,清冽中蕴着甘甜。行至小径中央,活动肩臂,虽伤未痊愈,然练剑已成刻骨习惯,一日不练便觉怅然若失。
玄铁剑轻振,剑穗暖玉竹蝶随之摇曳,淡紫魔篁丝与径旁花枝相映成趣。凝神静息,周身魔气缓涌,不复往日凌厉,收放自如随剑势流转。剑风起时玄衣翻飞,衣摆拂过青石雾气漾起微澜;剑刃破空发出轻鸣,与雾中竹叶簌簌相和。
招式依旧刚劲,却减了杀气,添了从容。许是竹院宁和使然,许是心有牵挂所致,每式劈砍格挡皆章法井然,既存杀道凌厉,又蕴敛藏温柔。剑风掠过魔篁枝梢,淡紫花瓣轻颤,数片悠然飘落,若蝶翼循雾轨轻坠右厢窗台,叠成薄薄花毯。
铮——
玄铁剑归鞘刹那,清润嗓音自厢房内传来,伴着竹帘轻启之声:练完剑来饮茶。
云缥筱循声望去,见君青筠立窗前,身着月白中衣,外罩淡青薄衫,青丝松松绾就,竹簪斜插,几缕濡湿碎发贴颊。眉宇间犹带晨醒慵懒,唇畔含笑,眸光清润若浸露魔篁,明亮照人。
窗台魔篁花瓣沾其指尖,她轻捻一片嗅其清芬,举止优雅自然。剑势愈发沉稳了,伤处可还安好?声含初醒微哑,温柔如羽拂心。
云缥筱摇首收剑,步入小径。晨雾缭绕其身,玄衣缀满露珠,剑穗暖玉流转温光。凝望窗前身影,耳尖悄染绯色,步调轻缓唯恐惊破宁谧。无碍。声线低沉隐现雀跃,药膏甚效。
恰此时,竹院门际传来熟悉步声。离天端青瓷托盘,盛温热水药,药香竹芬漫雾飘散;离湘随行提精巧竹篮,满盛新蒸糖糕,热气氤氲甜香四溢。
仙尊、魔尊安好。离天沉稳开口,置托盘于石案,今日疗伤药以灵脉泉水熬制,药性较昨日更显温和。
离湘趋近君青筠身侧,笑靥俏皮:仙尊这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魔尊方收剑,您便邀茶,较我们这些弟子更关切她的伤势。声若银铃,往昔您只记得督促晨练,连盏热茶都难得呢。
君青筠耳尖微红,转身自厢房取出竹制茶具陈于石案。淡青器身刻细巧竹纹,与竹院景致相得益彰。她伤未愈,自当悉心照拂。执壶注水,沸汤泛泡冲开竹心,清润茶香立时弥漫,且坐,共饮一盏。
离天笑而摇首:宗门事务待理,送罢药即行。目注云缥筱,眸含欣慰,魔尊记得按时服药,莫再如往昔般强撑。
云缥筱微微颔首。离天携欲语的离湘转身离去,晨雾渐隐其踪,唯余淡淡步声。
竹院复归宁静,唯闻雾流轻响、茶沸微鸣、落花细声。君青筠斟就竹露茶分入青瓷盏,淡绿茶汤澄澈透亮,浮细幼竹心,茶香清冽沁心。
先服药,后品茶。君青筠将药碗轻推至云缥筱面前,目蕴温柔,虽添蜜糖,仍带苦味,且忍耐些。
云缥筱接碗触其温壁,药香隐透蜜甜。未犹豫仰首尽饮。药液入口苦味骤绽,草涩难掩,纵有蜜调仍显涩口。不由蹙眉成川,唇紧抿,吞咽间略显僵硬。
君青筠早料其应,自离湘所留竹篮取糖糕递至唇边。米白糕体撒金桂,热气氤氲甜香浓郁。含此可解苦涩。声柔若水,指尖茶香几触其唇。
云缥筱微俯首,轻含糖糕。甜糯立时化开,豆沙润泽与桂香交融,完美中和药味,唯余淡淡回甘。眉宇渐舒,眸光柔若融冰。
含糕语声含糊,却清晰入耳:你煮的茶……甜胜饴糖。
此言如暖流直贯君青筠心田。耳尖霎时绯艳若染朝霞,连颈项都泛淡粉。慌然转身重执铜壶,为云缥筱续茶动作微乱,几倾茶汤。休得胡言。声含羞赧微哑,目注茶汤不敢相视,茶本清苦,岂会甜胜糖糕。
云缥筱未辩,静含糖糕凝望其背。晨雾渐散,曦光透魔篁枝隙,为君青筠周身镀碎金。素白薄衫泛淡淡光晕,发间竹簪耀微芒。风起花落,淡紫花瓣缀其肩头发间,若降碎雪。
云缥筱凝睇她绯红耳尖,心中甜意愈浓,胜口中糖糕。她知君青筠所煮确是清苦,然因是她所烹,因饮茶时有她相伴,故觉甜胜糖蜜。此感陌生却美好,若荒漠逢甘泉,寒夜握暖玉。
君青筠续茶转身相奉,神色已复宁和,唯耳际绯色未褪。尝尝今日新采竹心,较昨日更显鲜嫩。声含期待。
云缥筱接盏触温壁,清润茶香扑面。轻啜一口,清苦中蕴竹芬,回甘悠长,确胜前日。凝望君青筠温柔笑靥,曦光中明眸,彼此间飘落的花瓣,心底骤涌强烈念想——愿永驻这般时光,于竹院晨光中练剑,饮她煮的茶,食她奉的糕,就这般长相伴,岁岁年年。
晨雾尽散,朝晖满院,青石雾气凝珠顺纹流淌,汇入径旁竹沟。魔篁花沐阳泛淡紫莹光,瓣上露珠折射碎芒,若无数微星。玄铁剑倚石案,剑穗暖玉竹蝶轻摇,与案上茶盏糖糕相映成趣,绘就温柔宁谧画卷。
君青筠坐案旁,望云缥筱饮茶模样,满目温柔。她知这般宁静日常来之不易,正道误解、杀道宿命、守护苍生之责,皆如悬顶之剑。然此刻不愿思虑远方烦忧,唯愿珍视眼前时光,惜取身边之人。
云缥筱放盏取糕,奉至君青筠面前。同食。声沉含憨直认真,甚甜。
君青筠含笑接糕轻咬。甜糯滋味与竹露清苦交织,恰似她们此刻情愫,甜中蕴涩,回甘绵长。凝望云缥筱眼底真诚,竹院晨光花香,暗下决心——无论前路多少风雨,必长相伴,同修剑道,共品香茗,齐护苍生,将这份甘甜延续至岁月尽头。
朝晖愈暖,驱散竹院暗影。魔篁花香愈浓,与竹芬、茶香、糕甜交融,漫出院落飘向云渺深处。两间相邻厢房,一条繁花小径,一双并肩身影,在晨光中静守。这分房同居的初日常,如温柔种子深植两心,预告往后岁月,将满盈清润甘甜与坚定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