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眼中精光一闪,急忙凑到司马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急急献计:
“大人,为今之计,我们只需……如此这般……到时候,思源里若是控制住了疫情;
所有功劳自然是大人您领导有方、体恤民情;若是控制不住……”
他阴冷一笑,“那便是华佗师徒学艺不精,延误病情,与大人何干?”
司马昏焦躁的脚步倏然停住。
昏暗的烛光下,他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混合着狠厉与算计的冷笑,那笑容在摇曳的阴影中显得格外狰狞。
晨光刺破云层,却穿不透思源里上空凝重的阴霾。
第二日破晓时分,薄雾尚未散尽,几缕孱弱的炊烟已在茅屋间升起。
陆渊几人几乎彻夜未眠,天未亮就架起大锅,浓稠的药粥在锅中翻滚,苦涩中带着一丝生机。
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粥分发给尚能起身的轻症患者;
又跪在草席边,一勺勺给垂危的重症者喂下米汤——这是华佗定下的方略,先固本培元,再图祛邪。
就在这时,一阵车轴吱呀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杜三郎引着一队县府侍卫,拉着一辆破旧板车,停在了思源里布满杂草的入口处。
板车上可怜巴巴地堆着三四袋粮食和一小捆药材,数量寒酸得令人心寒。
紧随其后的马车帘幕掀起,司马府的老管家贾德在仆从搀扶下缓步下车。
他瞥了一眼车上那点杯水车薪的物资,嘴角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昨夜他费尽唇舌,到底没能让自家老爷多拔一根毫毛。
贾德此来身负双重使命:明面上,是代表县令视察疫情、运送物资,以示官府“恩泽”;
暗地里,更要紧的是稳住华佗师徒,绝不能让他们把此地的真相捅到上面。
然而望着里内萧条破败的景象,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呻吟,贾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他死死攥紧袖中的手帕,悄悄在后撤了一些,决计不敢踏入这死亡之地半步。
“杜游徼,”他抬手指向里内,声音刻意拔高以示官威;
“你去通传一声,就说县令大人体恤民情,特拨防疫物资至此,请华神医和陆小先生出来接洽。”
杜三郎应声戴上粗布口罩,快步走进里中。
穿过层层隔离的草棚,他在一处临时灶台前找到了满眼血丝的陆渊。
“陆小先生,”他拱手行礼,声音透着复杂,“县令大人特遣管家贾公送来一批防疫物资,此刻正在里外等候。
贾公特意交代,待过两日疫情稳定,县令大人还将亲自前来,慰劳诸位救治之功。”
陆渊闻言,眉头骤然锁紧,心头警铃大作。
县府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在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稳住局面后姗姗来迟,这时机实在太过巧合。
他心下冷笑:莫不是听闻师父在此,才急忙来做这番表面文章?
他正欲寻个由头暂缓应对,华佗却已平静开口:“有劳杜游徼引路,我们这便前去。”
师父既已发话,陆渊只得按下满腹疑虑,与崔林及几名小厮一同随行。
众人行至里外,只见老管家贾德立于破旧板车旁,脸上堆着精心雕琢的笑意。
他目光在华佗与陆渊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华佗身上,嗓音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位定然是华神医了。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我家大人得知您亲至襄县,本欲亲自前来迎候,奈何公务缠身,实在脱不开手。
特命老朽携这些许防疫之物前来,略表心意,还望神医莫嫌微薄。”
陆渊瞥了眼板车上那寥寥数袋粮秣和一小捆药材,不由冷嗤一声:
“疫病横行、人命危殆之时不见踪影,如今人已死伤近半,这点东西送来,是给谁看?”
华佗抬手止住陆渊话头,向贾德略一拱手:“小徒言语直率,望勿见怪。
我等自昨夜入里,已将病患依症分隔,施药消杀,情势暂得控制。大人可需入内察看?”
贾德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年轻人有些血性,寻常得很。入内便不必了。”
他抬手朝板车一指,“这些物资,就烦请神医代劳分送里中。
也务必让乡民知晓,县尊大人始终挂念他们的安危。”
言罢,他目光倏然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华佗身后的陆渊,语调慢条斯理却暗藏机锋:
“这位想必就是陆小先生了?年轻人火气盛是常事,但亦须懂得审时度势。
听闻华夫人与众家眷仍在三里外营地休整?
这荒郊野岭的,若遇上流寇山匪,惊扰了夫人,可就大大不美了。”
话音未落,其身后一众侍卫的手已无声按上刀柄,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无声的威胁。
陆渊眼见那点寒酸物资,再闻此赤裸裸的威胁,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他攥紧拳头,骨节发白,正要踏前一步,却被身后崔林死死拽住衣袖。
崔林微微摇头,眼神凝重地示意他万不可在此时冲动。
华佗面色沉静如水,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却冷若冰霜:“大人给的物资,老朽收到了。若无事,请回吧。”
贾德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圆滑的笑容,他微微颔首:
物资既已送到,县尊大人交代的差事,老朽便算办妥了。自然是要告辞的。
他转身欲走,却又忽然驻足,意味深长地瞥了陆渊一眼:不过临走前,有句话不得不说。
近来附近几个里疫情肆虐,县尊大人夙夜忧心,这才将病患集中安置在思源里,实属无奈之举。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刻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幸得华先生师徒路过此地,医者仁心,体恤县尊大人的难处,自愿留下救治疫疾。
县尊大人感激不尽,望二位勤勉施治,早日还百姓安康。
待疫情平息,县尊大人定当亲自为二位设宴庆功。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让陆渊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贾公放心,我们师徒......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里中,每一步都踏得沉重。
崔林紧随其后,担忧地望了他一眼。
华佗示意几个小厮推上那辆寒酸的板车,对着贾德微微拱手,也默然离去。
贾德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登上马车,却又忽然掀开车帘,对随行的护卫首领低语了几句。
那首领闻言神色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启动,扬起一片尘土。
贾德靠在车壁上,眯着眼睛盘算着什么。
车窗外,思源里那破败的轮廓渐渐远去,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囚笼。
陆渊回到里中,胸中翻涌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他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木栏,只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栏杆应声而断,木屑四溅。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他咬牙切齿,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渎职害民已是罪该万死,如今还要颠倒黑白,将这人间惨剧粉饰成他们的功绩!”
崔林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陆兄息怒。这等官场龌龊,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治病患,其他的……来日方长。”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这才继续说道:“不过这襄城县令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恐怕是个有恃无恐的。
曹司空用人向来严明,却将如此要地交给这等蠢物,其中必有蹊跷。
若是他知道你与华神医和夏侯家的关系,断不敢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