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
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时,陈珏正望着亭外的雨雾出神,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人撑着伞从码头石阶上快步走来,领头那人青衫束带,面容俊朗,正是苏州太守程高竹,前几日他方从苏州启程,还是程高竹亲自送的行,没成想不过短短月余,竟在苏州地界的洞庭山码头再度相逢。
“高竹?你怎么在这儿?” 陈珏快步迎上去,语气里满是意外。
“我?哈哈,这太湖东西两岛属于苏州辖区,我自然是在这里的。”程高竹收起伞随手递给身后的随侍,笑着说道。
“竟不知这洞庭山属苏州辖管,倒闹了个‘身在苏州不知苏州’的笑话。”陈珏顿感意外,没想到竟然兜兜转转之下竟然又回到了苏州地界,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是从湖州启航,潜意识里就认为自己依旧在湖州才对。
陈珏刚说完,陆鸿渐便笑着摆手,指了指身旁的陆明漪:“无妨无妨,咱们这儿有‘太湖小高人’,让明漪给学统说道说道,保准你下次再游太湖,再也不会弄混地界。”
陆明漪闻言,立刻站直了些,指尖对着湖面比划起来:“学统您看,这太湖分属三州,北边属常州,西边靠宜兴,东南边就归苏州管,咱们现在站的洞庭山,还有东边的三山岛、漫山岛,都是苏州的地界。往湖州去得绕南边的东太湖,可这洞庭山恰好在苏州与湖州的水路上,相当于‘交界的门户’,所以您才会不知不觉又踩进苏州的地界啦。”
她一边说,一边细数:“而且这太湖的水脉也有讲究,苏州这边的港汊多,像胥江、娄江,都是通着太湖的;湖州那边则是河网密,菱田多。您要是看水面上的船,苏州的渔船多挂蓝布帆,湖州的则多是白帆,一眼就能分清。”
陈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雨幕中的湖面虽模糊,却能隐约看到远处渔船的帆影,果然如陆明漪所说,有蓝有白。他不禁笑道:“多亏了‘太湖小高人’指点,不然我怕是下次来,还得闹不清自己在哪州的地界。这太湖浩渺,竟藏着这么多门道,真是‘不识太湖真面目,只缘身在此湖中’。”
听到陈珏的话,众人都笑了起来,程高竹说道:“陈珏之前所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倒是适用广泛。”
“这世间的道理,大多是相通的。”陈珏同样忍俊不禁。
众人笑着打趣间,徐鹤年忽然想起一事,拍了拍程高竹的肩:“高竹来得巧,方才在灵岩山顶,学统还写了首望太湖的诗,其中‘慎勿近前波浪恐,大都奇绝在模糊’两句,此刻看这雨雾,竟像是提前为眼前景致题的,可惜方才没开直播,不然也让更多人听听这好句子。”
程高竹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走到陈珏身边:“陈兄竟有新作?我前几日送你离苏州时,还盼着你下次来能多留几首,没成想倒是在这雨亭里先闻了消息,可惜没亲眼见你落笔。”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小册子,翻开书页,里面工工整整抄录着陈珏过往的诗词,从《四时山水诗》到昨日写的《满江红·今胜昨》一篇不漏。
“你看,我这儿攒着你的诗,每次听闻你有新作,都让人赶紧抄录,可终究不能时时跟着你。” 程高竹语气里满是惋惜:“这次灵岩山的诗没开直播,怕是除了咱们这几人,再难有外人知晓,这么好的句子,要是就这么淹没了,也太可惜了。”
陆鸿渐在一旁点头附和:“高竹说得在理!学统的诗,不是只写风花雪月,里面藏着山水理、民生情,像‘双岛如螺浮欲吐’,把太湖的形写活了;‘大都奇绝在模糊’,又道尽了处世的通透。还是要赶快出本诗集,既能让学子们照着学,也能让后世记得,咱们大华有这样的好文字。”说着眼光瞟向了陆明漪陆明玥两姐妹。
“陈大哥,我和妹妹之前对于学问还稍有自满,但是见到陈大哥之后,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不知道能否跟随陈大哥入天民学派学习一段时日?”陆明漪忽然轻声开口说道。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静了下来,陈珏看着面露忐忑的陆明漪,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这里自无不可,只不过我这一路风餐露宿。”
陈珏还没有说完,陆明漪便欣喜的点头:“只要能让我们跟着陈大哥学习,干什么都行!”
说着便拉着妹妹微微一福,站到了陈珏身后的位置,陆鸿渐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容再也压不住。
当然,陈珏答应下来,自然不是见色起意,而是也有深层次的考量。
众人的殷勤,陈珏自然能够明白,如今正是与江左诸方合作的关键时刻,若是贸然拒绝,怕是会寒了陆家的心,而陆家又是陆明远的主宗,陆明远身后则是站着刘承乾,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完的。
有人会认为陆明远一脉已经分家良久,但是这些世家大族之间最擅长的便是拉关系找门路,陈珏并不能判断其中的对错,因此只能答应下来,之后再慢慢判断。
左右不过是多两张嘴吃饭罢了,陈珏回想着这两天的行程,众人之间的关系,程千言的身影最后脱众而出,转身看过去,程千言果真满面笑容的正看着自己。
看来,这其中不单单是陆家的谋划,更多的还有程千言的授意,只不过,程家此时已经有程高山跟随自己,为什么程千言还要在找人呢?而且找的还不是自己同姓。
想到这里,一个答案在心中慢慢浮现。
果然,哪怕是隐藏的再深,自己还是从其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程家,果真不是铁板一块。
程高山所代表的程家,与程千言所代表的程家,其中利益并不相通。
但是程千言为了顾及程家的颜面,又没有办法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便只能想到这种折中的办法来操作。
那么,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