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好”说出口后,像是在两人之间拉了道新线——线这边是不用明说的亲近,递早餐时指尖会多碰两秒,看父亲时会并肩站着,连沉默都透着踏实;线那边是藏着的、没看透的未知,张猛没说完的记忆,父亲笔记本里的符号,还有偶尔掠过走廊的陌生目光,都悬在那儿。
第二天陆沉舟来的时候,保温桶旁边多了个小物件:浅灰色暖手宝,上面绣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边缘缝得齐整,看着像手工做的。他没多说,递过来时手往前伸了伸,指尖碰了碰林薇的掌心,又赶紧缩回去,只丢了句“昨晚看天气预报说降温”,就转身往病床边走。
林薇握着暖手宝,温度从掌心慢慢爬到胳膊肘,暖得发痒。她看着陆沉舟的背影——他站在病床边,正帮父亲掖被角,动作比第一次熟练多了,手指避开输液管,轻轻把被角塞到父亲脖子底下。阳光落在他肩上,把休闲服的料子照得发亮,没了军装的冷硬,倒像棵稳稳扎在身边的树。
张猛的康复训练加了量。高远每天会给陆沉舟发消息,说他现在能举十公斤的哑铃,搏击训练时出拳比受伤前还狠,就是记性没怎么好转,昨天还问护工“今天周几”,连自己住了多久院都记不清,像脑子里蒙了层雾,抓不住清晰的画面。
这天下午,林薇推着父亲去康复区做被动训练——护士教她的,握着父亲的手腕慢慢活动关节,刺激神经恢复。刚走到器械区,就看见张猛在练引体向上,双手抓着横杆,肌肉绷得紧实,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地上晕开小水渍。旁边的医护人员喊“慢点下”,他点点头,落地时动作稳当,没晃一下。
休息时张猛拿毛巾擦脸,视线扫过来,看见林薇,抬手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林薇也笑了笑,刚要推着父亲往旁边挪,就见张猛领口滑下来个东西——是块军牌,边缘磨得卷了边,金属表面亮堂堂的,显然天天带在身上。
就在那瞬间,林薇手里的康复车差点没稳住,轮子在地上蹭出“吱呀”一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军牌背面——靠近链扣的地方,刻着个极小的符号,浅得快要看不见,可那弯勾的弧度、中间交叉的短线,和父亲笔记本里画的一模一样!就是夹在古生物资料里的那页,符号旁边写着“守护者”,下面还画了道横线,标注着“代价”两个小字。
她的心跳一下子冲到嗓子眼,呼吸都停了半拍。怎么会?张猛的军牌上怎么会有这个符号?是他自己刻的?还是谁帮他刻的?和他失忆的事有关吗?又和父亲有什么牵连?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打转转,她攥着父亲的手腕,指尖都有点用力,父亲的手轻轻动了下,像是在提醒她。林薇赶紧松了劲,抬头时正好看见张猛把军牌塞回领口,手指按了按衣领,转身又抓上了横杆,没再看这边。
“爸,咱们先回去。”林薇推着康复车往回走,脚步比平时快,轮子碾过地砖缝,发出哒哒的响。她得赶紧告诉陆沉舟,这个发现太重要了,说不定能串起之前的好多疑问。
晚上陆沉舟来的时候,林薇刚给父亲擦完脚,把毛巾搭在盆沿就迎上去,声音压得低:“我下午看见张猛的军牌了。”
陆沉舟刚放下保温桶的手顿住,抬头看她:“怎么了?”
“军牌背面有个符号,和我爸笔记本里的一样,就是写着‘守护者’的那个!”林薇说得急,语速都快了些,“我肯定没看错,那符号的形状特别,中间是交叉的线,旁边有个小勾,磨得快平了还是能认出来。”
陆沉舟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点窗帘,往外看了眼,又拉上。他转身时,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节奏比平时快:“你看清楚了?没认错?”
“绝对没错!我翻我爸笔记本翻了好多次,那个符号记太熟了。”林薇点头,眼里满是急切,“之前查张猛东西的时候,没发现这个吗?”
“张猛的随身物品是我让人查的,军牌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连刻的编号都记下来了,没见这个符号。”陆沉舟的眼神沉了沉,“要么是后来刻的,要么是当时没注意——但军牌那地方太隐蔽,不特意翻过来凑到眼前,确实看不见。”
“会是他自己刻的吗?”林薇追问,“他现在记性不好,会不会是潜意识里记得什么,就刻上去了?”
“不好说。”陆沉舟走到门口,把门拉上一点,留了条缝,“这事我来查,你别问张猛,也别跟其他人提,不安全。”他的语气带着决断,林薇知道轻重,赶紧点头。
陆沉舟没再说话,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病床上的林国栋身上,眉头没松开。张猛军牌上的符号像根突然冒出来的线头,一头连着失忆的特种兵,一头连着昏迷的教授,还勾着之前黑石崖的竹简和“守护者”的说法,好像要把散着的事都串起来。暗处那些盯着他们的人,会不会也盯着这个符号?
“最近医院里有没有不对劲的人?”他忽然回头问林薇,语气比刚才轻了些。
林薇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没特别的,护士和医生都熟,病人也都是老面孔。”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周好像换了个保洁员,负责三楼和四楼,天天推着车转,做事挺麻利的,就是总低着头,帽子压到眉毛,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没见过正脸,也不怎么说话。”
陆沉舟的眼神动了动,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接下来几天,医院还是老样子。清晨的消毒水味,中午食堂的喧闹,傍晚走廊里家属散步的脚步声,都透着安稳。陆沉舟和林薇的相处也顺了不少——他还是每天送早餐,偶尔会带本杂志,放在病房的小桌上,是林薇喜欢的科普类;她会提前把保温桶洗干净,下次他来的时候递给他,顺便说句“今天粥熬得刚好,我爸喝了小半碗”。
林薇发现,陆沉舟眼底的冷意真的淡了。以前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总带着点距离感,现在看她时,目光会软下来,甚至会主动说部队的事:“今天演习,高远摔了个屁墩,还嘴硬说‘是战术规避’,被我罚着跑了五公里。”说这话时,他嘴角弯了下,虽然浅,却看得清楚。
这天下午,陆沉舟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红盒子,上面印着老字号的戳。“我母亲让带来的,说你上次说喜欢吃甜口,这是她特意去排队买的枣泥糕。”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手指碰了碰盒盖,没敢看她。
“陆阿姨太费心了,总让她破费。”林薇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打开盒子——枣泥糕码得整齐,上面撒着层白糖粉,闻着甜丝丝的。
“她喜欢你。”陆沉舟突然说,语气很平,像在陈述事实,可耳尖却悄悄红了,赶紧转身去看林国栋,“林叔今天怎么样?”
林薇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小口,甜不腻人,枣香很浓。她看着陆沉舟的背影,脸颊有点热,小声说:“挺好的,刚才护士来测血压,比昨天稳了点。”
就在这时,陆沉舟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不是平时的铃声,是短促的震动声。他掏出来看了眼屏幕,脚步顿了下,走到窗边接起,背对着林薇,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知道了……马上到……”
林薇没敢出声,低头啃着枣泥糕,心里有点慌——那通讯器是部队的加密设备,只有紧急事才会用。她看见陆沉舟握着通讯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虽然只持续了两秒,可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丝紧绷。
挂了电话,陆沉舟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部队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
“好,你快去吧,别耽误事。”林薇压下心里的不安,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往电梯口走。
陆沉舟按下电梯按钮,轿厢缓缓下来,门开了,里面没人。他抬脚要进去,又回头看了林薇一眼,点了点头,才走进电梯。门快要合上时,他的目光突然扫向走廊尽头——那个新来的保洁员正推着车往楼梯间走,弯腰拿拖把时,腰杆挺得笔直,不像常年干活的人那样佝偻,甚至隐约能看出点军人站姿的影子。
电梯下行,数字一层层往下跳。陆沉舟掏出另一部黑色手机,屏幕亮起来,手指飞快地敲了行字:“查军区总院新来的保洁员,三楼四楼片区的,所有资料,十分钟内要。”
信息发出去,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靠在电梯壁上,眉头又皱起来。他有种预感,这几天的安稳像层薄冰,张猛军牌上的符号、那个形迹可疑的保洁员,都是砸向冰面的石子,虽然没立刻碎,却已经裂开了细缝。
而冰面底下,那些藏了很久的暗流,恐怕已经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