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悄然出现在阳台的薄荷,像一枚绿色的楔子,敲开了谭韫航心防上一道细微却真实的缝隙。
随之而来的,是两人之间氛围一种心照不宣的软化。
界限依然存在,谭韫航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但坚冰融化的潺潺水声,已隐约可闻。
朱逸峮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焦灼地试图靠近,而是将那份汹涌的情感,内化成了更细致、更绵长的渗透。
他依旧关注着谭韫航的直播,打赏变得更有分寸,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支持。他通过那些沉默的护卫,确保谭韫航线下生活的一切便利与安全,却绝不轻易现身打扰。
他的信息也变了风格,不再是带着试探的分享或小心翼翼的关怀,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日常报备式的琐碎。
【今天路过那家甜品店,出了新品栗子蛋糕,看起来不错。】
【老爷子念叨着想看梅兰画展,陪他去了一下午,腿快站断了。】
【合作方送了几箱不错的晴王,给你放物业了,记得拿。】
没有要求回复,没有索取关注,只是平淡地陈述着,仿佛将自己的生活碎片,自然而然地向谭韫航的世界里嵌入一块。
他甚至开始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去了解谭韫航的领域。
他会发来某场高端电竞比赛的观赛链接,问:【这场水平如何?】会在谭韫航某次直播提到某款香水的前调时,去查资料,然后问:【中调是雪松吗?】
这些问题显得外行,甚至有些可笑,但那份试图理解他、靠近他世界的用心,却显而易见。
谭韫航的回应依旧不算热络,十次里会回复三四次,内容简短。
有时是【嗯】,有时是【还行】,偶尔,在涉及到他真正擅长的领域时,会多解释一两句。
比如关于那款香水,他回复:【前调佛手柑,中调确实是雪松,混合了一点鸢尾根。】
这种基于知识和兴趣的、平等的、不带情欲色彩的交流,反而让朱逸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满足。
他像个小学生,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来自谭韫航的一切信息,并将这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试图更完整地理解这个让他深陷的灵魂。
这种缓慢的、由外而内的靠近,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唐冽再次组局。
这次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就是简单的朋友聚餐,在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约的私房菜馆。
唐冽在电话里对谭韫航说:“就我,你,还有朱逸峮那家伙。放心,他要是再敢犯浑,我当场把他叉出去。”
谭韫航答应了,他需要这样一个场合,来确认和稳固目前这种缓和的关系状态。
聚餐那天,谭韫航到得稍早一些,包厢环境清幽,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致,他刚落座不久,朱逸峮就到了。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看到谭韫航的瞬间,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努力克制下去,只是微微颔首,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唐冽还没到?”他找了个安全的话题,声音比平时低沉些。
“嗯。”谭韫航应了一声,目光掠过他。朱逸峮看起来状态比前阵子好了不少,那股沉郁的戾气消散了许多,但眼底的疲惫依旧,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内心跋涉。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却不再像上次酒吧那般紧绷。
是一种彼此都知道有些东西不同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自然过渡的、带着试探的安静。
幸好唐冽很快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她一来,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她似乎有意调和,话题多是围绕着共同认识的朋友趣事或者她最近的案子,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引发尴尬的领域。
菜一道道上来,都是馆子的招牌,精致可口。
席间,朱逸峮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只是偶尔在唐冽提到他时,才懒洋洋地回一两句,但他的注意力,显然始终在谭韫航身上。
他会注意到谭韫航多夹了一筷子的菜,然后看似无意地将那盘菜转到离他更近的位置。
他会在他茶杯快空时,默不作声地拿起茶壶为他续上。
当谭韫航和唐冽讨论起某道菜的烹饪火候时,他会停下筷子,专注地听着,即使插不上话。
他的照顾细致入微,却又极其克制,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分寸感,不再让人感到压迫。
谭韫航坦然接受着这些无声的照顾,没有道谢,也没有排斥,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他甚至会在朱逸峮递过来纸巾时,极其自然地接过。
这种默契的、流淌于细节之中的互动,唐冽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却没有点破。
餐后甜点是一道造型别致的杏仁豆腐,谭韫航尝了一口,微微蹙了下眉,便放下了勺子。
“不合口味?”朱逸峮几乎立刻问道。
“杏仁味有点重。”谭韫航随口答了一句。
朱逸峮记下了。
聚餐结束,三人站在餐馆门口,唐冽自己有事先行离开,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夜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拂着人的衣角。
“我送你回去。”朱逸峮看着谭韫航,语气是陈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征求。
谭韫航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眼看向朱逸峮。
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偏执和疯狂,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安静的等待。
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他们之间,未来走向的答案。
谭韫航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望向远处车流不息的道路,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多余的字。
只是一个简单的、表示同意的音节。
朱逸峮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手脚都有些发麻。
他极力控制着几乎要失控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车在那边。”
他走在前面引路,脚步稳健,背脊挺直,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谭韫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努力维持镇定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车上,两人依旧沉默。
朱逸峮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不敢多看旁边的人一眼,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同意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车载音响流淌着低缓的钢琴曲,填补着空间的寂静。
车子平稳地停在谭韫航公寓楼下。
“到了。”朱逸峮停下引擎,声音有些干涩。
谭韫航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头,看向朱逸峮。
朱逸峮感受到他的目光,身体瞬间绷紧,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谭韫航平静的视线。
“朱逸峮。”谭韫航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朱逸峮屏住呼吸。
谭韫航看着他,看了好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朱逸峮紧绷的神经。
“那件事,”谭韫航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然,“过去了。”
他说的是那件事,没有具体指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是意外,而是过去了。
这意味着,他不再将其定义为一场需要被抹去的错误。
他接受了它的发生,并且,决定翻篇。
朱逸峮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死死地盯着谭韫航,眼眶迅速泛红,一种混杂着深沉爱意的情绪,像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谭韫航没有再说什么,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在他关上车门,转身走向公寓楼的那一刻,朱逸峮终于无法再克制,他猛地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悲伤。
是喜悦到极致的崩溃。
他等了这么久,煎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冰消雪融,等到云开月明。
谭韫航没有回头,他能听到身后车内那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进了公寓大楼。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只有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胸腔里那抹挥之不去的、陌生的胀痛感,提醒着他,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过去了”。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并不全然是算计。
或许,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愿意去承认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