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美一百倍。”
陈元的声音不响。
却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炸雷,溅起了滔天巨浪。
不,这更像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在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上,冲上台宣布自己才是真正的物理学之神。
整个演播厅,那数千人的呼吸声,连同空气中交织的鹅肝香、松露香,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
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真空。
死寂。
一种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擂鼓的死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哪个角落,一个观众再也憋不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笑。
这声笑,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紧接着,山洪海啸般的哄堂大笑席卷了整个演播厅。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更是一种“快来看傻子”的集体狂欢。
“我听到了什么?一百倍?他疯了?”
“开水泡萝卜丝,比顶级鹅肝松露鲜美一百倍?这不是厨艺,这是神学!不,这是医学的范畴!”
“完了,这孩子本来前途无量,现在脑子坏掉了。”
“太难看了,输就输了,何必用这种方式强行挽尊,活像个跳梁小丑。”
导播间里,地中海导演激动得脸颊涨红,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对着对讲机疯狂咆哮:
“镜头!所有机位动起来!”
“一号机,给那个法国评委皮埃尔最大特写!我要他脸上‘你在侮辱我智商’的愤怒!放大!再放大!”
“三号机,切迈克尔·田中!对!就是他想笑又必须憋着,嘴角疯狂抽搐的样子!太棒了!今晚的收视率,要爆炸了!”
舞台上。
迈克尔·田中的脸因为强行忍笑而涨成了猪肝色。
他心中仅存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不安,此刻烟消云散。
他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杀手锏,也不是什么秘技。
这是黔驴技穷之后,破罐子破摔的胡言乱语。
是一种输不起的精神失常。
他甚至懒得再开口反击,那会显得自己很掉价,像在和一个疯子计较。
他只是静静站着,脸上挂着胜利者宽容而矜持的微笑,用悲悯的眼神看着陈元。
那眼神在说:请继续你的表演。
评委席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几位西餐背景的评委,表情从错愕到鄙夷,最后化为毫不掩饰的不耐。
尤其是法国大厨皮埃尔,他感觉自己的专业、信仰乃至人格,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开水白萝卜?
鲜美一百倍?
这是把他当成一个没见过世面、可以随意糊弄的乡下土厨子?
这是在践踏法兰西美食的尊严!
他甚至不想去碰那碗东西,他觉得那会弄脏自己高贵的舌头,严重影响对接下来的公正判断。
“荒谬!这是我从业三十年来,听过最荒谬的言论!”
皮埃尔终于爆发,他拿起话筒,蓝色的眼睛里燃着怒火。
“料理是科学,是艺术,不是巫术!这位选手,我必须提醒你,这里是亚洲厨神的赛场,不是街头卖艺的杂耍班子!”
然而,另一边。
早乙女哲哉和小野隆一,却死死盯着那碗看似平平无奇的萝卜丝。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嘲笑,只有极致的困惑与探究。
“不对劲……”小野隆一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他太平静了……一个人在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时,不可能有这种眼神。”
早乙女哲哉没有说话。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要穿透那碗清水,看穿萝卜丝的每一寸纤维,看透其背后隐藏的惊世秘密。
一百倍?
这个数字太夸张,太狂妄,太不合逻辑。
但……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年轻人,能用如此笃定,陈述物理公理般的语气说出来?
他的底气,到底源自何方?
“好了,好了,陈元选手。”主持人满头大汗地干咳,试图控制失控的场面。
他脸上挂着职业假笑,语气透着无法掩饰的尴尬。
“比赛有规则,让我们……还是请评委们品尝吧。”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
品尝?这玩意儿有啥好尝的?
不就是一碗被开水烫过的,寡淡无味的萝卜丝吗?
陈元像是全场唯一的局外人。
他没理会全场的反应,也没听那些刺耳的笑声和评委的怒斥。
他对着评委席,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退到一旁,安静地站着。
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懂的,温和而神秘的微笑。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怒火中烧的法国人身上。
皮埃尔的脸色铁青。
他拿起柠檬水狠狠漱口,像是要洗去被那番狂言秽语污染的味觉。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将那只朴素的白瓷碗拖到自己面前。
几根晶莹剔透,微微卷曲的白色细丝,安静浸泡在清澈见底的水里。
水中还冒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热气。
没了。
真的什么都没了。
没有诱人的颜色,没有勾魂的香气,没有精巧的造型。
“荒谬绝伦!”
皮埃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为这场闹剧盖棺定论。
他拿起筷子,动作生疏而粗鲁地夹起一小撮萝卜丝。
他甚至没打算细品,他想好了,只要这东西一进嘴,就立刻吐出来。
然后,用最严厉,最刻薄的语言,终结这场滑稽的表演。
他要用自己的权威,告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华夏小子,什么才是真正的料理,什么才是对食物最基本的尊重!
他夹着那撮毫无分量的萝卜丝,缓缓地,带着审判般的冰冷姿态,送向自己的嘴边。
整个演播厅,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皮埃尔的嘴上。
大家都在等待。
等待这位以毒舌着称的米其林三星大厨,如何用最华丽的辞藻,将那碗“开水白萝卜”和它的制作者,一同钉在厨艺界的耻辱柱上。
观众席的角落,江语希和丁晓曼紧张得手都握到发白,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老师……”
她们在心里无声呐喊,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真的……可以吗?
用这样一碗看起来一无所有的东西,去挑战那道凝聚了东西方料理精华的“大地的协奏曲”?
奇迹,真的会再次降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