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雪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揶揄的眼神，陈元还没来得及说话。
旁边的天生牛马小李，已经一脸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自己那略显单薄的胸膛，眼镜片后闪着狂热的光。
“那可不！”
他音量陡然拔高，像要在整条街上插旗宣告。
“雪姐你这话，格局小了！”
“我们元哥现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美食圈的活字招牌！餐饮界的行走指南！”
小李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那副模样，仿佛刚才被两个漂亮女粉丝围堵签名的人是他自己。
他甚至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颁奖典礼的腔调。
“毫不夸张地说，元哥打个喷嚏，国内的美食探店圈都得跟着抖三抖！”
陈元实在听不下去，哭笑不得地抬手，一巴掌轻轻拍在他后脑勺上。
“行了啊你，收一收。”
“再说下去，我自己都信了，明天就出门横着走。”
他转头对上张雪那看好戏的目光，无奈地摊了摊手，脸上透着一丝苦笑。
“腕儿是真的谈不上。”
“我就是一个管不住嘴，又恰好因为这张嘴，让更多人认识了的厨子罢了。”
陈元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清澈，有种远超年龄的坦然。
他很清楚，所谓名气，皆是浮云，唯有锅里的味道，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直安静挽着丁晓曼胳膊的江语希，此时笑盈盈地开了口，声音温婉动人。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落入了星子，目光落在陈元身上，带着纯粹的欣赏。
“这可不是普通的‘名气’。”
“网络上的数据可以造假，流量可以购买，但刚才那两个女孩子看你的眼神，是买不来的。”
江语希微微侧头，回忆着刚才的画面，语气认真。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混合着崇拜、喜爱与信任的眼神，比任何后台数据都真实，也更珍贵。”
丁晓曼在一旁疯狂点头，嘴里还残留着萝卜牛肉汤的鲜美余韵，她含糊不清地用力补充：
“对！语希姐说得对！”
她咂了咂嘴，努力组织语言，终于找到了她认为最贴切的比喻。
“她们看你的眼神，就跟我刚才看那盘回锅牛肉的眼神，差不多！”
“都是冒着绿光的！”
“……”
此言一出，现场温馨而深刻的气氛，瞬间崩了。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陈元嘴角的肌肉跳了一下，太阳穴突突作响。
合着在你这个小吃货的眼里，我跟一盘油光锃亮、肥而不腻的回锅牛肉，是同一个级别的存在？
“噗嗤——”
张雪最先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她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在丁晓曼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会不会说话！”
“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吗？陈元在你眼里就值一盘菜？”
丁晓曼“哎哟”一声捂住额头，委屈地鼓起腮帮子，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全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
一行人就这么笑闹着，气氛轻松愉快，顺着脚下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继续往前走。
蓉城的夜，是活的。
它不像京城那般宏伟庄重，也不像魔都那样璀璨得令人目眩，它带着一种能渗透进毛孔的慵懒与惬意。
晚风轻拂，裹挟着老茶馆的茉莉花香，烧烤摊的烟火气，还有远处巷口沙哑却真诚的民谣弹唱。
每一种味道，每一种声音，都像是这座城市舒缓而深沉的呼吸。
就在他们享受着这份宁静，刚要拐过一个街角时，一股全新的、极具侵略性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毫无征兆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那不是单纯的辣，也不是简单的香。
更不是之前牛肉馆那种醇厚家常的味道。
而是一种滚烫牛油、烈性辣椒、顶级花椒混合着几十种秘制香料，在高温中熬煮、升华后，凝聚而成的“红色风暴”。
霸道。
蛮横。
不讲道理。
这股味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瞬间穿透了他们刚被八菜一汤填满的肠胃壁垒，精准地勾动起基因深处，新一轮的原始食欲。
“咕咚。”
一声清晰的吞咽，在夜色中响起。
丁晓曼的喉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剧烈滚动了一下。
她和身旁的江语希，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动作整齐划一。
两双原本还带着倦意的明亮眼眸，此刻瞬间点亮，循着那股罪恶香气的来源，直勾勾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店面。
“宽窄巷子老灶串串香”。
巨大的红色霓虹招牌下，人声鼎沸。
店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条望不到头的等位队伍，空气中弥漫的，正是那股足以让灵魂颤抖的香气。
“我……”
江语希艰难地又咽了口唾沫，眼神开始飘忽，灵魂仿佛已经提前出窍，飞进了那口翻滚的红油锅里。
她用梦呓般的语气，轻声说：“我好像……又有点饿了。”
丁晓曼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疯狂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江语希的衣角，指节发白。
“我也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却无比坚定。
“我的肚子刚刚给我发了信号，它说它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张雪看着这两个出息的家伙，又好气又好笑。
她双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们两个是猪吗？长了两个胃？”
“刚才那八菜一汤喂了狗了？那盆被喝干的萝卜牛肉汤是幻觉吗？”
面对张雪的灵魂拷问，丁晓曼却挺起小胸膛，握紧小拳头，一脸庄严肃穆地宣布了一条惊世骇俗的“生理学”新发现。
“不，雪姐你不懂！”
“人类的胃，潜力是无限的！它就像一个宇宙，永远有探索不完的空间！”
陈元看着那家店，也被那股浓郁的香气吸引，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动用超级味蕾，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专业的赞许。
“锅底确实是好锅底。”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牛油用的是上等货，醇厚不腻，香料配比也很讲究，闻起来层次分明，是一家真正用了心的店。”
陈元的这番专业评价，对于丁晓曼和江语希来说，就是往一堆干柴上，狠狠浇了一桶汽油。
两个姑娘的眼神“蹭”的一下，亮得骇人。
“那我们……”
江语希试探性地开口，眼中全是渴望。
“不行。”
陈元秒答，干脆利落，一句话打断了她们所有的幻想。
他看着两个瞬间垮下小脸，蔫头耷脑的姑娘，耐心地解释：
“我们刚吃完一顿硬菜，肠胃还处在高负荷运转。”
“现在立刻吃这种重油、重麻、重辣的串串香，负担太大，容易出问题。”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作为厨师和朋友的关切。
江语希和丁晓曼的肩膀彻底耷拉了下去，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悲伤起来。
看到她们这副可怜模样，陈元心中一软，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过……”
这个词，像一剂强心针，瞬间让两个姑娘的雷达又“biu”地一下竖了起来。
“虽然串串不能吃。”
陈元故意拉长语调，享受着吊人胃口的乐趣。
“但是，我知道一个好东西。”
“它既能满足你们那蠢蠢欲动的口腹之欲，又能解腻消食。”
“最重要的是，还能给咱们今晚这顿蓉城大餐，画上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嗯？”
这一下，不仅是江语希和丁晓曼，连一直看戏的张雪和小李，也都齐刷刷凑了过来。
四个脑袋，八只眼睛，全都写满了熊熊燃烧的好奇。
陈元迎着他们无比期待的目光，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三个字。
“蛋烘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