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吼来得猝不及防,带着一股子浓浓的不耐烦,把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都给吼懵了。
江语希下意识地往张雪身后缩了缩,小声嘀咕:“这老板……脾气果然跟大爷说的一样,好凶啊。”
小李也有些打退堂鼓,压低声音说:“元哥,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家吧?感觉进去会被老板打出来。”
“来都来了。”陈元却笑了,他非但没被吓退,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率先迈步走了进去,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朗声说道:“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是来吃饭的。听巷口的大爷推荐,说您这儿的火锅最正宗。”
店里光线有些昏暗,空间也不大,就摆了五六张油腻腻的方桌。一个光着膀子、腰间围着一条脏兮兮围裙的壮硕中年男人,正拿着一把大勺子在一个巨大的铁锅里搅动着什么。他听到陈元的话,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脸,正是刚才吼人的老板。
老板上下打量了陈元一番,又扫了一眼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张雪几人,看他们穿着打扮干净时髦,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游客,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这儿地方烂,没得服务,吃不惯就莫坐。”老板的语气依旧生硬,指了指角落里唯一一张空着的方桌,“坐那儿,菜单在墙上,自己看,看好了喊我。”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几人,继续低头忙活自己锅里的东西。
这态度,要是在别家店,张雪的暴脾气可能早就上来了。但此刻,她反而觉得新奇,和丁晓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越是这样脾气古怪的老板,往往对自己手艺越是自信。
五个人依言在角落的方桌旁坐下。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四方木桌,表面已经被油渗透得发亮,摸上去黏糊糊的。凳子也是高矮不一的长条板凳,坐上去咯吱作响。
“这环境,真是够原生态的。”小李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着自己面前的桌子,结果擦下来一层黄黑色的油垢。
“别擦了,入乡随俗。”陈元笑着制止了他,“这种老店,吃的就是这份市井气。要是窗明几净、跟西餐厅一样,那味道反而不对了。”
江语希和丁晓曼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店里的其他几桌都坐满了客人,无一例外全是说着本地话的当地人。他们赤膊上阵,划拳猜码,大声说笑,喝着啤酒,整个店里弥漫着一股热辣滚烫、生机勃勃的江湖气息。
“我喜欢这里!”丁晓曼小声对江语希说,“感觉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龙门客栈,随时都会有大侠进来喊一声‘小二,切两斤熟牛肉,再来一壶好酒’!”
江语希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他们的目光最终汇聚到了墙上。所谓的菜单,就是一张用透明胶带贴在泛黄墙壁上的巨大红纸,上面的菜名和价格都是用毛笔手写的,字迹潦草,墨迹也有些晕染开来。
“我看看锅底……九宫格红油锅底,29元。”小李念出了第一个价格,点了点头,“锅底不贵,很正常。”
“再看看素菜。”张雪的目光往下移。
当她看清素菜的价格时,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
“土豆片,2块?藕片,2块?豆皮,3块?金针菇,4块?冬瓜,2块?最贵的素菜,那个笋尖,才6块钱?”
她这一嗓子,把其他几人的注意力也全都吸引了过去。大家齐刷刷地盯着那张红纸菜单,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我没看错吧?两块钱一份的素菜?”江语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昏暗的光线让她看花了眼,“现在外面奶茶店里加一份珍珠都不止两块钱了吧!”
“不止素菜,你们快看荤菜!”小李的手指着菜单的另一边,声音都在发抖。
众人的目光再次移动。
“精品鲜毛肚,18元。”
“生抠鲜鸭肠,15元。”
“嫩牛肉,16元。”
“现炸酥肉,12元。”
“极品猪黄喉,16元。”
菜单上林林总总几十样荤菜,竟然没有一样超过20块钱!这个价格,简直颠覆了他们对火锅物价的认知。
“我靠!”小李没忍住,直接爆了句粗口,他激动地抓住陈元的胳膊,“元哥,这价格……咱们是穿越回十年前了吗?这简直不是宝藏店,这是慈善堂啊!”
在他们去过的所有城市,随便进一家火锅店,一份毛肚动辄七八十,一份牛肉五六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这里,用吃一份毛肚的钱,几乎可以把菜单上的荤菜点个遍。
“难怪大爷说本地人都来这儿吃,这价格也太实在了!”张雪感慨万千。
“老板!”陈元回过神来,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拎着一个大水壶走了过来,“砰”地一声把水壶放在桌上,没好气地问:“看好了?要点啥子?”
“老板,我们第一次来,您这菜单上的招牌菜,我们都想尝尝。”陈元客气地说。
老板瞥了他们一眼,似乎在说“又来一群眼大肚子小的”。他拿起桌上的笔和纸,不耐烦地说道:“点嘛。”
“毛肚、鸭肠、黄喉、嫩牛肉、酥肉、腰片……这些都来一份。”陈元一口气点了好几个招牌荤菜。
“素菜呢,土豆、藕片、豆皮、金针菇、海带苗……也一样来一份。”江语希和丁晓曼也迫不及待地补充道。
老板一边记,一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点嫩个多,吃得完不?吃不完浪费了老子要骂人的哦!”
“吃得完吃得完!我们饭量大!”小李拍着胸脯保证。
老板没再说什么,拿着单子转身就走向后厨。很快,一个同样是九宫格造型、中间烧着炭火的紫铜锅被端了上来,放到了桌子中央的凹槽里。锅里,是满满一锅翻滚着的、颜色深红的牛油,上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干辣椒和花椒,一股浓郁、霸道、醇厚的麻辣香气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
光是闻到这个味道,陈元就知道,他们今天来对地方了。这绝对是用最传统的牛油、郫县豆瓣、豆豉和十几种香料,经过长时间精心炒制和熬煮才能形成的复合香气,和那些用添加剂和浓缩底料勾兑出来的味道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大家被这股香气馋得口舌生津,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陈元却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拿筷子和碗,而是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汤勺,凑到锅边,小心翼翼地从最滚烫的中心格子里,舀起了一勺纯粹的红油汤底。
他没有喝,只是把勺子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几秒钟后,陈元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那不是发现美食的惊喜,也不是即将大快朵颐的期待,而是一种极致的震惊,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怎么了元哥?”旁边的张雪最先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是味道不对吗?太辣了?”
车内其他几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陈元。
陈元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勺子,又死死地盯着锅里那翻滚的红油看了好几秒,仿佛要把它看穿一样。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满脸关切的同伴们,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锅底……好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