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具体规划,季知棠收敛了些许外露的情绪,认真回答道:“我想过了,按不同课程、学时来定。譬如,厨艺课,若学制为一年,我便参照本地一个普通厨子半年的工钱来定价,每年大约在十八两银子左右。期间包揽基础的食材耗用。”
周彦辰略一沉吟,客观评价道:“单以所学技艺的价值而论,十八两一年,收费不算高,甚至可称得上低廉。寻常人家若真心想让孩子学门手艺,凑一凑,或许也能拿得出。”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沉,“然而,你初衷是想帮助那些真正贫苦、无依无靠的孩童。对于他们而言,莫说十二两,便是一二两银子,恐怕亦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显然已在季知棠心中盘桓许久。她微微吸了口气,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周彦辰,带着一种商讨的、甚至略带一丝狡黠的笑意:“周大人问到了关键处。我刚好有个尚不成熟的想法,正想请您这位父母官把把关。”
“哦?说来听听。”周彦辰被她那眼神看得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想……”季知棠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可否请县衙出面,或者由县衙牵头,设立一个‘助学贷’?”
“助学贷?”周彦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剑眉微挑。
“正是。”季知棠解释道,“就是由官府拿出一笔钱来,专门借给那些家境贫寒、却又真心向学的子弟,用于支付百工馆的束修。”
“想要申请这‘助学贷’的学子,需提交诸如籍贯、保人、家境说明等文书资料,由县衙或指定之人核实其身份与家境。确认无误后,便将这笔钱直接拨付给百工馆。而学子在从百工馆毕业后的两年内,只需偿还本金,不收利息,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安心找活计,站稳脚跟。两年后,若再未还清,则可开始计算些许低微利息,以保此项善举能长久运行下去。”
她一口气说完,略带紧张地观察着周彦辰的反应。
周彦辰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失笑摇头,看向季知棠的目光带着几分了然与些许无奈:“好啊,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主意都打到官府库银上头来了?”他虽是调侃,语气却并无责备之意,反而透着认真思索。
“岂敢岂敢,”季知棠连忙赔笑,随即正色道,“周大人,这并非为我个人,实是为了让更多贫寒子弟有机会读书学艺,是为您治下的百姓谋一条出路啊。”
周彦辰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他思忖着,提出另一个关键问题:“此法听起来似乎可行。但,你如何能保证,这些学子毕业后就一定能找到活计,赚到银钱来偿还贷款?若是他们学无所成,或是出师后找不到营生,这贷款岂非成了坏账,最终拖垮这‘助学贷’本身?”
这一点,季知棠显然也深思过。她脸上露出笃定的神色,语气也自信起来:“周大人放心。其一,既是百工馆,我便要对学子负责,必定严格教学,确保他们能学到真本事。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得意,“等我这百工馆办起来,有了第一批像样的学生,我便要去‘拉外联’!”
“拉外联?”又是一个新鲜词。
“就是去和城中各大酒楼、饭馆、工匠铺子谈合作。”季知棠解释道,“与他们签订契约,我们百工馆为他们定向培养所需的人才,他们优先录用我们百工馆毕业的学子。如此一来,学子毕业即能上岗,何愁找不到活计?退一万步说,即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家,不是还有我么?”
她拍了拍胸脯,笑容里带着财大气粗的坦然,“别的不敢说,厨艺课出来的学生,再不济,都能来我季家名下的铺子工作。我可是还有许多开新铺子的想法没实现呢,正缺可靠的人手!”
听着她条理清晰、甚至已经考虑到就业出口的规划,周彦辰眼中掠过真正的惊讶与赞赏。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思虑如此周详长远,不仅有点子,更有将其落地的魄力与手腕。
他缓缓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这部分构想:“若真能如你所言,确保学子学成后有出路,那么偿还贷款倒确实并非难事。只是……”他话锋一转,谈及现实,“县衙库银并不宽裕,上月修缮百姓房屋刚支出一笔,若要单独划出一笔钱来专做此事,恐怕……”
季知棠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点怂恿和鼓动:“周大人,这可是为了您治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减少游手好闲之徒,增加精通技艺的匠人,于公于私都是大好事!您可得努努力,在上官和各位同僚面前多多陈明利害。若县衙实在一时拿不出太多,或许可以牵个头,联络几家信誉良好、素有仁义之名的钱庄,或是家有恒产、乐于行善的商户,共同出资成立这个‘助学贷’的基金?由县衙作保,想必能增加他们的信心。”
周彦辰沉吟着,目光望向远处渐沉的暮色,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轻轻敲击了几下。半晌,他收回目光,看向季知棠,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果决:“此事……确有可为之处。我回去后,会好好商议一番。你且先将百工馆筹备起来,‘助学贷’之事,我来设法推动。”
得到他这个承诺,季知棠心中大定,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在渐浓的暮色中格外明亮:“那就多谢周大人了!”
斜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石板路上跃动着细碎的金光。他们不再多言,步履轻快地穿过街巷,身影渐渐融入鄞县明净的光影里。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回到了“季家速食店”后院。得了季知棠留饭的允诺,周彦辰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径直去了书房寻季知舟。书房里很快便传出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讨论经义策论的沉稳声音,间或夹杂着季知舟恭敬的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