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依旧是一张圆润的娃娃脸，身形比同龄人显得富态些，未语先带三分笑，看着就讨喜。
他身边的李松霖则截然不同，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自带一股读书人的清傲之气。
此次县试，李松霖紧随季知舟之后，名列第二，学问是极扎实的。而杜衡的名次则堪堪挂在榜尾，能过县试已是侥幸，此番去府试，多半是抱着历练一番的想法。
几人约好了在此集合一同出发。两人进门时，正瞧见季知舟、胡禄，还有捧着小碗的季知蘅，正安静而专注地享用着早餐。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季知蘅，每吃一只小馄饨，眼睛便满足地微微眯起，小脑袋还无意识地轻轻晃动，那副全然沉浸在美食中的享受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碗中之物必定是绝世美味。
空气中弥漫着荠菜那股独特的、带着田野清气的鲜香，混合着猪油融化后醇厚的油润气息，以及面皮被滚水烫过后散发出的、最朴素却最勾人食欲的麦香。
杜衡和李松霖明明在家已用过早饭，此刻被这复合的香气一冲，竟觉得腹中又开始咕咕作响，空落起来。
季知舟一眼瞥见他们，忙放下勺子起身：杜兄，李兄，你们来了。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好。说着，便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季知棠见状，笑着迎上前，语气热络又不失分寸：杜小郎君，李小郎君，可用过早饭了？若不嫌弃，也尝一碗家常馄饨垫垫？刚出锅的，热乎着。
李松霖家教甚严，注重礼节，下意识便想婉拒：多谢季娘子，我们已......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杜衡早已被那香气勾得魂不守舍，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季知棠，抢先道：棠姐姐，那就麻烦你了！闻着太香了，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可不依了！
李松霖见状，也不好再推辞，只得微微颔首：那......便有劳季娘子了。
“客气什么，很快就好。”季知棠转身又进了厨房，利落地烧水、下馄饨。不多时，两碗同样汤清馅绿、冒着袅袅白汽的小馄饨便端到了杜衡和李松霖面前。
杜衡是季家速食店的常客，深知季知棠手艺了得，当即迫不及待地吹了吹气，舀起一只馄饨连同少许清汤送入口中。
馄饨皮滑溜得惊人，几乎是入口即化，紧接着，荠菜那股清新中带着微苦回甘的野趣滋味便与鲜嫩油润的肉馅融合在一起，在唇齿间爆开。
猪油的丰腴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每一粒荠菜碎，酱油的咸鲜则如同画龙点睛，将这份天然之味衬托得愈发饱满。他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棠姐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荠菜选得极好，鲜嫩不柴，肉馅也拌得恰到好处，不油不腻。这馄饨比城里专卖馄饨的老字号还够味！
李松霖虽不像杜衡那般常来，但也听说过季家菜品不俗。他带着几分审视和期待，姿态优雅地尝了一口。馄饨入口的瞬间，他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这馄饨......皮子薄如蝉翼，却柔韧不破；馅料鲜美多汁，荠菜的独特香气极为突出，与肉香相辅相成，毫无腻感；汤底看似清淡，实则猪油与酱油、葱花碰撞出的咸香底蕴十足，温暖妥帖地抚慰着脾胃。
他自幼家境优渥，也算见识过不少美食，却从未想过一碗看似普通的家常小馄饨，能做得如此精致可口，堪称匠心独运。
他不禁抬头，又看了一眼对面正小口小口吃着，脸上洋溢着纯粹幸福感的季知蘅。小姑娘那投入而满足的吃相，仿佛给这碗馄饨又加上了一层无形的滤镜，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口中的食物更加香甜。
这时，季知蘅抬起头，眨着清澈的大眼睛看向李松霖，小声说道：大哥哥，我记得你。阿兄说上次在族学，有人欺负他，是你和杜大哥帮了他。
李松霖闻言微微一怔。他向来不喜与稚龄小儿打交道，总觉得他们吵闹无知。但眼前这个小姑娘却不太一样——她说话时目光澄澈，举止有度，全然没有寻常孩童的顽劣。
更难得的是，她年纪虽小，却能清楚地记得兄长提及的事，还懂得适时表达谢意，这份早慧让他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不过是同窗之间理应互相照应，算不得什么。李松霖淡然回应，语气却比平时温和了些许。
杜衡咽下口中的馄饨，笑着接话：是啊，那李舟声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和松霖看不过去。知舟学问好，人又正直，我们自然要帮。
季知蘅认真地点点头，小脸上写满了郑重：阿兄回来都跟我说了，谢谢你们。阿兄说，在族学里就属你们最照顾他。
李松霖看着小姑娘真诚的眼神，素来清冷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温和。他忽然觉得，季知舟能有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妹妹，倒也是他的福气。
寻常人家的女娃这个年纪大多还在玩泥巴，她却已经懂得关心兄长、明辨是非了。这份难得的懂事，让他对这个看似普通的小户人家又多了几分好感。
令兄才学出众，品性端方，能与之为友，是我们的荣幸。
待大家都用完早餐，几人仔细检查了一遍行李——笔墨纸砚、换洗衣物、盘缠、路引，以及季知棠准备的些应急药品和易于存放的干粮，确认万无一失。季知棠还特意包了一小罐自制的酱菜，让他们路上佐餐。
季知棠与何氏、季知蘅一路将四人送到门口，又是一番细细的叮嘱。
“路上千万小心，钱财莫要外露。”
“到了州府找个稳妥的客栈住下，莫要贪图便宜。”
“考场上莫要紧张，平常心对待便好。”
“禄哥儿，照顾好舟儿，也照顾好自己。”
胡禄拍着胸脯保证：棠姐儿，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有我胡禄在，保管出不了岔子！吃的住的我都打听好了，定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赶到州府，安安稳稳地参加考试。
季知蘅也扯着季知舟的衣袖，小声说：阿兄，你要好好考试，我和阿姐在家等你回来。
季知舟看着家人担忧又不舍的目光，心中暖流涌动，郑重道：“阿姐，娘，你们放心，我会谨慎行事，也会听禄表哥的话。你们在家……也多保重。”
李松霖和杜衡也向季家女眷行礼告辞。杜衡笑嘻嘻地说：棠姐姐放心，我们会互相照应的。等我们考完回来，还要来吃您做的馄饨呢！
最终，几人背着行囊，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季知棠站在店门外，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回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