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们想出更稳妥的办法,变故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店里刚过了午市最忙的时辰,章秀秀有事回家,众人正在收拾打扫。
一个头发凌乱、神色仓皇的老妇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店门口,她穿着粗布衣衫,脸上满是真切的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喊道:“哪个是元宝?!快出来!救救我家秀秀吧!快不行了!”
这老妇人正是章秀秀的婆婆,李大娘。
在后院帮忙搬东西的元宝闻声跑了出来,一脸茫然:“我?李大娘,我是元宝,出什么事了?”
李大娘一把抓住元宝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诉道:“元宝小哥!你快去跟我劝劝我儿子吧!秀秀……秀秀快被他打死了!就因为他疑心……疑心秀秀和你……有什么!我拦不住啊!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元宝听得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李大娘!您这话从何说起?我与秀秀姐只是在店里一同做工,清清白白,话都没多说几句!李肆怎能如此污人清白,还动手打人?!”
季知棠此刻已快步走到门口,听到李大娘的话,瞬间明白了。那李肆定是昨日见元宝劝说章秀秀留下吃饭,怀疑他俩,借题发挥,行施暴之事。她意识到章秀秀此刻处境极度危险,刻不容缓。
“元宝,别说了!救人要紧!满仓你也跟过来!”季知棠当机立断,“李大娘,前头带路!我们同你一起去!”她又迅速转头对何氏交代,“娘,你看好店里!”
季知棠、元宝和满仓跟着跌跌撞撞的李大娘一路小跑。路上,季知棠急切求证:“大娘,到底为何事打成这样?经常如此吗?您为何不拦着点?”
李大娘一边抹泪一边哭诉:“我那儿子……唉!平日里还好,喝点黄汤就犯浑!也不知怎么了,前几日他去接秀秀,回来两人就大吵一架,疑心秀秀和元宝小哥……我老了,拦不住啊!秀秀是个好孩子,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快到李家那处简陋的院舍时,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呜咽。可当季知棠一行人走近,里面的动静却倏地停了,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季知棠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门环,声音清亮却不失礼数:“李相公在家么?我是季家速食店的季知棠,路过贵宅,特来叨扰。”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肆站在门内,青衫整洁,发髻一丝不苟,除了眼角微微发红,几乎看不出饮过酒。他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季掌柜。”目光掠过门外的元宝和满仓,嘴角甚至牵起一抹浅笑,“今日怎么劳动各位大驾光临?”
季知棠强自压下心头翻涌的焦灼,面上仍端着得体的笑意,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李相公有所不知,铺子里刚接了单要紧的生意,全指望秀秀姐回来操持呢。她半日未归,我心里实在没底,若她身子尚可,能否容她先回店里一趟?待忙过这阵,再回来好生歇着也不迟。”
李肆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随即舒展,语气依然平和,“季掌柜来得正是不巧。”
他身形未动分毫,依旧从容地立在门扉正中,将内里的景况遮得严严实实,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不容商榷,“内子突感身子不适,正在静养,实在不便见风。铺子里的事,今日怕是……有心无力了。”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声细微的抽泣。李肆面色不变,只微微提高声音:“娘子可是醒了?”那抽泣声立刻止住了。
季知棠顺势接话,语气恳切:“我们正是听闻秀秀姐身子不适,才特意前来探望。若真不舒服,还是得请个大夫仔细瞧瞧才好。”
他的目光掠过季知棠,在她身后的元宝和满仓身上停留了片刻。两个年轻伙计常年奔走市井,练得肩宽背厚,此刻虽垂手静立在门外,那沉稳的身形却自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李肆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季掌柜这是……特意带着伙计前来探望?”
季知棠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声线依旧温婉,言辞却如绵里藏针:“元宝和满仓今日随我出门,正好顺路。他们平日里走街串巷负责送餐索唤,与这一带的邻里都颇为熟络。”她微微一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深意,“李相公是读书明理之人,自然深知‘家宅安宁,方能万事兴顺’的道理。若是动静大了,引得旁人侧目,传出些不切实的闲言碎语,反倒……有损清誉了。”
李肆静默了片刻,面上愠色一闪而逝,随即化作一声低低的轻笑:“季掌柜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便有劳费心了。”他优雅地侧身让开通路,姿态依旧从容,“内子就在里间。”
季知棠赶紧和李大娘走进屋里,只见章秀秀蜷在榻边,头发微微凌乱,脸上施了薄粉,却盖不住眼角泛红。
章秀秀看到季知棠,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是紧紧抓住季知棠的胳膊,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李肆站在门边,唇角仍噙着那抹温文的笑,声音轻柔:“早些回来。”那语气体贴依旧,可章秀秀的脊背却不自觉地僵了僵。
季知棠顺利地将章秀秀带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带到了季家后院厢房。
脱离了危险的环境,在何氏母亲般温柔的抚慰和季知棠无声却坚定的陪伴下,章秀秀紧绷的心弦终于断裂。
她伏在何氏肩上,长久压抑的委屈和恐惧化作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道出了长期以来的隐忍——丈夫因科举失意而酗酒,常常无端猜忌,稍有不顺心便对她拳脚相加、恶语相向。
季知棠听得怒火中烧,劝道:“秀秀姐,这样的日子不能再过了!不如……不如和离了吧!”
章秀秀却猛地摇头,泪眼婆娑:“不……不行……我还有个儿子,在镇上的书院读书,他很用功,先生都夸他聪明……我不能……不能让他有个和离的娘,被人指指点点……”
何氏也叹了口气,对季知棠低声道:“棠姐儿,这和离……没那么容易。”
季知棠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代,南宋的和离只有夫妻都同意,或者男方犯了大错,当然家暴除外,女方才可能申请和离,再加上章秀秀本身也不愿意。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想要摆脱不幸的婚姻是何其艰难。她看着章秀秀绝望又无奈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罢了,秀秀姐,你若愿意,就先在我家住下。”
“可是……可是我住在这里,他……他定然不肯甘休的,要是闹到店里来……”
季知棠立刻明白了她的恐惧,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而肯定地安抚道:“秀秀姐,你别怕,既然让你住下,这些我自会安排妥当。他若来问,我便说近来店里接了几单大生意,日夜赶工,你留在后院帮忙最为方便,这是正经的活计,他挑不出错处。再说,还有元宝、满仓他们在,断不会让他随意进来。你只管安心住下,一切有我。”
章秀秀见季知棠思虑周全,言辞笃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季知棠又去找了李大娘,李大娘也怕儿子真闹出人命,对季知棠的安排千恩万谢,表示自己这些天会劝住儿子不来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