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季知棠提着两个精巧的食盒和一个小小的陶罐，与何氏一同来到了鄞县县衙门口。
青砖高墙，肃穆的石狮，以及门口值守的、面色严肃的衙役，都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何氏有些怯，下意识地往女儿身后缩了缩。
季知棠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惯常的、温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报上周彦辰的名号，却见衙门里大步流星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衙役的公服，腰间挎刀，正是王虎。
他一眼就瞧见了门口的季知棠母女，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嗓门洪亮：“季娘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事？”
见到熟人，季知棠心下稍安，笑道：“王大哥，真巧。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给周大人送点东西。”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和陶罐，“这是周大人之前提过的一些自家做的小食。”
王虎一听是吃食，眼睛唰地就亮了，尤其是在季家面馆养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虽然啥也闻不到。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周大人这会儿正忙着呢，交给我就行，我保证给您送到！”他拍着胸脯，很是热情。
季知棠正愁如何进去，王虎主动接手真是再好不过。
她顺势将东西递过去，仔细交代：“有劳王大哥了。这个食盒里是冰镇的牛奶绿豆沙，口感清甜，现在吃正好。这个小陶罐里是腌的豇豆，还需放在阴凉处再腌制一两天才能入味，到时候佐粥拌饭都极好。”
“放心吧季娘子！包在我王虎身上！”王虎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又好奇地问，“您二位这是来县城办事？”
“是啊，”季知棠点头，“来看看铺面，打算在县城也开一家分店。”
“真的？！”王虎惊喜得差点跳起来，声音又拔高了一度。
“那可太好了！季娘子您不知道，自打回了县城，我是天天惦记您家那口卤肉卷、炸小螃蟹！这下好了，以后馋了就能吃上！新店开张有啥新菜不？”
“自然有的，到时候王大哥可要常来捧场。”季知棠笑着应承。
“一定一定！”王虎连连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东西既已送到熟人手中，时辰也不早了，季知棠便与王虎道别，和何氏走向停在不远处的王家马车。
马车驶离县衙，王承绪早已在车上等候。
只是他眉头微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似乎心事重重，连季知棠母女上车都只是勉强笑了笑，不像往日那般健谈。
季知棠察言观色，轻声问道：“王老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若方便，不妨说说，或许我能帮着参详参详？”她记着王承绪屡次相助的情分，也想投桃报李。
王承绪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季娘子，确实是铺子里的事，有些棘手。”他揉了揉眉心。
“前阵子我看准一批从北边来的上好人参和鹿茸，品相极佳，便投入大半本金吃下了。本以为能赚上一笔，谁知……唉！”
他摇摇头：“这些贵重药材，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只能指着县城里的富户消化。可富户家家谁没点存货？问津者寥寥。反倒是甘草、桔梗、柴胡这些利薄的平价药材走得快，库房都快见底了。如今贵价药材积压，占用大量现银，平价药材又无钱补货，青黄不接，实在是……愁人啊。”
季知棠认真听着，现代的商业思维迅速转动起来。她沉吟片刻，开口道：“王老板，恕我直言，您的思路或许可以变一变。”
“哦？如何变？”王承绪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富户市场小且饱和，但平民百姓才是绝大多数。他们不是不想滋补，而是买不起整棵人参、整架鹿茸。那我们何不‘化整为零’？”
季知棠眼中闪着光，“比如，将人参切成薄如蝉翼的参片，用小油纸包分装，一包两三片，标明‘可煮水冲泡三次’。这样，一份的钱拆成十几份甚至几十份卖，单价低了，普通人家偶尔想补补元气，也买得起了。鹿茸亦可磨成细粉，按钱售卖。”
王承绪听得怔住，眼中猛地爆发出亮光，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化整为零……降低门槛……让平民也消费得起……妙！妙啊！季娘子，你真是……”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心中的震撼和赞赏。
季知棠微微一笑，继续道：“不仅如此，对富户，我们也可以推出‘组合套餐’。比如将人参、黄芪、枸杞等搭配成‘补气养血包’，或将鹿茸、杜仲、肉苁蓉等配成‘强筋健骨包’，写明功效，用精致的礼盒包装。富户讲究，图省事和效果，这种搭配好的、看起来更高档的套餐，或许比单卖药材更能吸引他们。”
王承绪彻底折服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女。
夕阳的金辉透过车窗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自信与智慧的光芒。
他二十三年来见惯商场风云，自认精明，此刻却觉得自己的思维远不及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开阔。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和悸动，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他慌忙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掩饰失态，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赶紧扯开话题：“季、季娘子真是经商奇才！王某受教了！对了，看季娘子面带喜色，铺子的事想必是定下了？”
季知棠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开心点头：“嗯，定在七里街了，多谢王老板引荐的牙人。”
“那就好。装修方面可需帮忙？我认识几个手艺不错的工匠……”
“多谢王老板好意。”季知棠婉拒，“装修我打算还是请桃源镇的小叔和他搭伙的老钟师傅来做，他们的手艺我信得过，沟通也方便。只是要麻烦他们往返奔波，好在铺子后院能住人。”
“原来如此，季娘子考虑周到。”王承绪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失落，笑着点头。
马车在暮色中驶向桃源镇。而此刻的县衙内，周彦辰处理完公务，揉了揉眉心，下意识看向门口。却只见王虎捧着一个食盒和一个陶罐，咧着嘴笑嘻嘻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