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传来清脆的童音:“卖花嘞!栀子花!香喷喷的栀子花!”
季知棠心头一动。她记得,很久以前,在季家还未败落时,何氏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雅的栀子花香。那时她还年轻,也爱在鬓边簪一朵新鲜的栀子。后来,生活的重担压下来,柴米油盐取代了脂粉香膏,厨房的烟火气熏染了发梢,她身上便只剩下皂角和油盐的味道了。
季知棠转身快步走出院门,叫住了那个挎着竹篮、梳着双丫髻的小女童,买下了篮子里开得最好的几朵栀子花。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水珠,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甜香。
她拿着花和银子,重新走进后院,来到哭泣的何氏面前。
“娘,”季知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何氏耳中。
何氏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季知棠。这是季知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她“娘”。
季知棠将那个粗布小包放进何氏冰凉颤抖的手里:“银子拿回来了,七两,一文不少。”然后,她拿起一朵最饱满的栀子花,簪在了何氏微乱鬓边的灰白发丝间。洁白的栀子衬着她哭红的眼和不再年轻的面容,却奇异地焕发出一种久违的温婉。
“您看,花戴着多好看。”季知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又像是在叹息,“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再想了。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何氏呆呆地看着季知棠,又低头看看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再抬手摸了摸鬓边那朵带着凉意和清香的栀子花。巨大的失而复得和这声迟来的“娘”,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堤坝。她猛地抱住季知棠,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悔恨的呜咽,而是宣泄与释然。
叶氏和季知蘅看着相拥的母女俩,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夕阳的余晖透过柿子树稀疏的枝叶,洒在她们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与隔阂。
心结,在这一刻,真正打开了。
几日后,张万和与高丽参贸局的阴云终于彻底散去,碧水街恢复了往日的喧闹与生机。季家面馆的生意依旧红火,小菜面靠着不断推陈出新的时令蔬菜,牢牢抓住了不少老主顾的胃。但季知棠敏锐地察觉到,纯素的小菜面虽然清爽,却少了几分能让人长久惦念的“硬货”满足感。许多码头力工或行商,往往点一碗小菜面后,还要再单点一份荤炸或卤肉卷,既麻烦,花费也更高。
“得加点能直接码在面上的‘硬菜’了。”季知棠看着食客们的选择,心中有了盘算。卤肉卷里的卤肉滋味醇厚,何不将其独立出来,做成可以单点、也能直接盖在面上的卤味浇头?就像后世那些牛肉面、大肉面一样。
说干就干。除了每日卤制卤肉卷所需的猪肉,季知棠又让胡家肉铺每日额外送来新鲜的鸡腿、整块的五花肉,切成巴掌宽、一指厚的“大肉”条状,以及大块的豆腐干。至于面馆的灵魂浇头之一——狮子头,也被她提上了日程。
后厨里,叶氏看着季知棠将肥瘦相间的上好五花肉切成小块,再双刀翻飞,笃笃笃地剁成细而不腻的肉糜,忍不住问道:“棠姐儿,这又是弄什么新花样?”
“做几个大肉圆子,卤着吃,配面最香!”季知棠笑着解释。她将剁好的肉糜放入大盆,加入切得碎如米粒的嫩藕丁,增加清甜脆感、姜末、葱花、一小勺糯米粉、一个蛋清、适量盐和少许白胡椒粉。洗净手,顺着一个方向开始用力搅拌、摔打。肉糜在盆中翻滚,渐渐变得粘稠起胶,呈现出诱人的粉白色光泽。中途,她还淋入两勺清水,让肉糜更加水润顺滑。
“来,小婶,帮把手,搓圆子。”季知棠招呼叶氏。两人手心蘸上清水防粘,取一大团肉糜,在掌心反复团揉,直至搓成婴儿拳头大小、浑圆紧实的肉球。这便是“狮子头”的雏形,取其硕大饱满之意,此时民间多称“肉圆”或“大丸子”。
一口小油锅架在灶上,油温烧至五六成热。季知棠将搓好的大肉圆子小心地滑入油中,小火慢炸。肉丸子在温油中翻滚,表皮迅速凝结成诱人的金黄色,散发出浓郁的肉香。炸至定型、表面金黄酥脆后捞出沥油。这一步至关重要,既能锁住内部肉汁,又能让狮子头在后续的长时间卤煮中保持形状不散。
傍晚时分,季家特制的大卤锅里,汤色已熬煮得深沉醇厚。季知棠将炸好的狮子头、焯过水的鸡腿、厚实的五花“大肉”条、以及划了花刀易入味的豆腐干,一同投入翻滚的卤汤之中。盖上厚重的木锅盖,文火慢笃。各种食材在浓香的卤汁里沉浮,贪婪地吸吮着八角、桂皮、香叶、花椒等香料的精华。
季知棠找人定制了木牌菜单,挂在原来菜单后面:
【加料】
卤豆干:2文\/块
卤蛋:2文\/个
卤鸡腿:8文\/只
卤大肉:10文\/块
狮子头:12文\/个
看着新制的菜单,季知棠满意地点点头,打算等晚市打烊后就挂上去。
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如织,将碧水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也冲散了晚市的人流。季家面馆里难得的冷清,只有两三个躲雨的街坊在慢悠悠地吃着面。
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凉意和几丝雨星。季知棠抬头,微微一怔。
来人竟是周彦辰。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蓝色细布直裰,未戴幞头,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更难得的是,他没有骑马,身上带着行走后的微潮气息,官靴边沿沾着些许新鲜的泥点。
“周大人?”季知棠起身相迎,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