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过去的“自己”已作出判断,那他此刻也无需再迟疑。
毕竟天幕上的“自己”绝不会害今日的自己。
若彼时的自己认为,放下对钜子的盲从忠诚,更利于墨家延续与发展,那他便依此而行便是。
想到此处,相里季上前一步,向始皇深深一拜:
“启奏陛下,待天幕结束之后,臣将返回门派,召集相里一脉弟子商议改制事宜,恳请陛下宽限时日,容我等逐步推行变革。”
秦皇嬴政转身望来,目光落在伏地叩首的相里季等人身上,轻轻点头:
“准。”
他对墨家这份识时务的态度颇为满意。
只要墨家愿顺应时势,他自不会亏待,甚至日后加以扶持也未尝不可。
一旁的公输氏几位博士见状,面色微沉,眼中掠过一丝失落。
他们原以为墨家会硬气到底,拒不妥协,那样正好给公输家可乘之机,取而代之。
谁知天幕中的“相里季”毫不犹豫便选择了变革,连带现实中的相里季也立刻跟进。
如此一来,墨家地位恐怕仍将稳固,公输家想要登顶,路还漫长。
不过无妨,趁此机会,他们尽可在言语上讥讽墨家背弃传统、抛弃忠义。
至少能在口舌之争中占些上风,出一口心中闷气。
其余诸子百家的博士们,则在心底暗自唾骂相里季等人毫无操守。
墨家子弟须忠于钜子,如此根本信条,竟说改就改,连片刻坚持都未曾有过。
真是趋炎附势,毫无骨气!
骂归骂,那些诸子百家的博士们却不得不重新将墨家视作头等劲敌,生怕自己在秦国思想界的主导地位被夺走。
毕竟墨家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不仅学说有所革新,其技艺更是实实在在地派上了大用场。
照眼下这势头,始皇十有八九会愈发倚重墨家。
甚至将来由墨家取代法家,成为主宰秦国朝堂的思想主流,也并非全无可能。
这样一来,其他仍想争得话语权的学派,自然不得不对墨家多加提防、处处戒备。
沛县的刘季听着天幕中太子扶苏的话语,神情微凝,若有所思。
依太子所言,千千万万平民百姓联合起来发出的怒吼,竟能让公卿贵族乃至君王为之正色以待,侧耳聆听。
更甚者,那亿万黎民齐声呐喊的声势,竟能盖过权贵与帝王的声音。
倘若他能成为这千百万黔首的代言人,又或能让这千百万人随他同声相应,是否咸阳宫中的始皇也会不得不正眼看一看他、听一听他说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刘季便猛地打了个冷战,连忙将其压下。
虽说得人心者善交际,他也的确有些手段,一张巧嘴能哄人听命于他,小事上呼朋引伴不在话下。
可要说代表亿万庶民发声,或是引领他们齐声呼应——这事谈何容易!
难到刘季自己都觉得,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更何况,就算真做成了,迎来的恐怕也不是天子的垂听,而是从咸阳杀出的百万秦军,专为剿灭“乱臣贼子”而来!
到那时,纵使他真能聚起万民之声,怕也挡不住铁甲如林、箭雨如潮。
只要始皇一日在位,任何悖逆之心,终究只是自取灭亡。
哪怕始皇驾崩,只要太子扶苏尚存,谁敢动半分非分之念,结局也不过是灰飞烟灭。
即便此间的长公子扶苏不如天幕里的那位耀眼,可既然有太子扶苏这般楷模摆在眼前,只要长公子能学得几分那般气魄与才干,
大秦江山,恐怕依旧坚如磐石,无人可撼。
因此,哪怕刘季偶尔心中闪过一丝不该有的念头,也会立刻警醒,强行按捺下去。
会稽郡吴县,少年项羽仰望着天幕中的太子扶苏,双臂环胸,嘴角扬起一抹轻蔑。
“谁说一人之声就如蝉鸣般微弱?”
“只要自身足够强大,纵是一人,也能震动天下!”
“而再多的庸人聚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在项羽眼中,人数从来不代表力量。
若人多当真有用,为何天下百姓最多,却从未见他们登基称帝,坐上“始皇”之位?
若人多真能成事,那日吴县十几个贵族子弟,带着近百仆童围攻他时,
怎会最后倒了一地,唯独他挺立不倒?
后来那帮人又凑来三四十个成年仆役,气势汹汹要找回颜面,结果呢?
还不是被他赤手空拳,一个个打翻在地?
所以,人多根本无用!
顶多不过是把一个废物,变成一堆废物罢了。
一旁的项梁看着这桀骜不驯的侄儿,心中直叹气。
他本想告诉项羽:天幕上的太子说得没错,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才好办事。
可每次他刚开口,项羽便搬出自己的经历反驳,句句在理,叫他无从辩驳。
比如这次打架的事,若是项羽败了,他还能借此劝导一番,让他明白团结的重要。
可偏偏赢的是项羽,还赢得干脆利落——这下倒好,反倒成了“孤身胜千军”的证据。
可偏偏最后赢的人是项羽,因此哪怕项梁想跟他讲“人多好办事”的道理,项羽也压根不愿听进去。
因为项羽用自己的真本事,反过来告诉了他一个截然相反的道理——人多,并不见得就真的能占上风。
有一次项梁气急了,脱口而出:“要是有一百个壮年仆人一起围攻你,难道你还打得赢不成?”
项羽却沉默片刻,郑重回答:
“先让我穿上铠甲,手持兵器。”
“只要我披坚执锐,就算一百个壮年人齐上,我也照样能杀个干净!”
“哪怕他们也都穿着盔甲、拿着刀枪,我也一样能将他们击败!”
这种话若是别人说的,项梁早就嗤之以鼻。
但出自项羽之口,等他冷静下来细想,竟觉得还真有可能。
甚至比起徒手撂倒几十个成年仆役,这事儿对项羽来说可能还更容易些。
毕竟赤手空拳时,多少还得护着要害;可一旦披上铠甲,有铁片护体,他就完全不必顾虑自身安危。
只要敌人的武器破不了他的甲胄,那他就能无视一切攻击,或是硬扛着对方的招数,一刀一个地往前推。
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一千人围攻、一万人合剿,其实都没什么意义。
因为项羽会坚持认为,等他真正成熟起来,纵是一千人,他也敢独战到底。
就算面对万人之众,只要给他几十上百骑兵为臂助,他依然有信心冲溃敌阵。
总之,只要他还能源源不断地以少胜多、以弱制强,他就永远不会真心信服“人多力量大”这套说法。
想到这里,项梁望着眼前这个既不听话、又打不过的侄儿,只觉头疼不已。
要是有谁能凭武艺实实在在地教训他一顿就好了,那样他或许就不会如此依赖自己的蛮力了。
可惜啊,就像天幕里那个聪慧得吓人的太子扶苏一样,他这侄子在天生神力方面,也是罕见的怪物。
甚至可以说,太子扶苏和项羽,一个是智力的极致,一个是体力的巅峰。
若能把项羽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力气,换成扶苏那样的谋略天赋……
那他们项家复国的大业,何愁不能成功!
这么一想,项梁忍不住又狠狠瞪了项羽几眼。
项羽顿时皱眉,不明白自己又哪儿惹到叔父了。
但他转念一想,应该不是刚才那番话的问题,毕竟他说的也没错。
多半还是上次被他揍过的那些吴县贵胄子弟,趁他不在,偷偷跑去找他叔父告状去了。
看着叔父一脸不悦的模样,项羽心里已经盘算好了:等看完天幕后,一定找个机会再好好收拾那群废物一次。
非得打得他们认自己做头领,再也不敢回家哭诉不可!
而在淮阴县城中,少年韩信盯着天幕上的太子扶苏,不住点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果能见到这位太子,两人一定能谈得很投机。
因为他始终相信“众人齐心,其利断金”。
只要给他足够兵力,且全权由他指挥调度,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有信心将其击溃。
可惜眼下没人愿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年纪,即便想去投军,秦廷也不会收。
至少要等到十五六岁之后,才有资格踏入军营。
而若无法参军、不能亲临战场,他又如何展现才能?
无法展现才能,自然就难以改变现状,只能继续熬过这平淡无奇的日子。
当然,还有一条路——除非他的名字也能出现在那天幕之上,引起太子扶苏的注意。
只要能得到太子青睐,必然也会进入始皇帝的眼界。
这样或许秦始皇就会派人来寻他,让他比原本的历史早几年获得展现才华的契机。
对于自身的本领,他向来有十足的把握。
单凭天幕中“王翦”为太子扶苏讲解过的那些战例,他在心中推演过多次,每一场都能找出数种破敌之策。
只要那天幕中的“自己”能顺利出现在太子面前,必定会引起扶苏的注意与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