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淮茹在一食堂切菜一直心神不宁。棒梗的工作问题像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好不容易捱到把杂活都干完,她跟同组的姐妹打了个招呼,特意来到厂三食堂,想找傻柱说说这事。
秦淮茹迈进三食堂后厨,一股混杂着油烟、蒸汽和食材气味的浊热扑面而来,让她本就烦闷的胸口更添堵了几分。她目光急切地在忙碌的人影中搜寻,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总爱吆五喝六的身影。锅铲的碰撞声、水流的哗哗声、墩子上的切剁声,此刻都成了她心头的噪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焦虑,拉住正埋头在案板前,刀法飞快地对付着一堆土豆的马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马华,看见你师父了吗?”
马华闻声停刀,抬起头,看清是秦淮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用胳膊肘蹭了蹭额角快要滴落的汗珠:
“哟,秦姐啊!”他喘了口气,憨厚地笑道:“找我师父?嘿,他今儿个可没来!请假了,说是去厂里机关开什么……对了,结婚介绍信去了!”马华语气里带着替师父高兴的劲儿,“估摸着啊,跟我那未来师娘的事儿,这是板上钉钉,定下来啦!”
秦淮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仿佛那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又重了几分。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又努力地向上牵扯嘴角,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哦……是嘛……”她喃喃着,眼神有些失焦地飘向别处,勉强续道:“……那是好事,好事。”那笑容浮在脸上,却未达眼底。她心头的重担没找到人卸下,茫然地在嘈杂的后厨站了几秒,终究只能带着满腹心事,步履沉重地转身离开,连马华后面又说了句什么都没听清。
傍晚下班回来,天色已经擦黑。秦淮茹刚迈进中院月亮门,一眼就瞥见傻柱正蹲在公用水池边。昏暗中,他面前摆着个夸张的大木盆,里面小山似的堆满了待洗的衣物。傻柱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亢奋的喜悦里,嘴里不成调地哼着《智取威虎山》的片段,两只粗糙的大手在水盆里卖力地搓揉着,水花四溅,连他挽起的裤腿都湿了一大片。那蓬勃的劲头,一看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秦淮茹心头一紧,迅速左右扫了一眼——院里静悄悄的,各家都在准备晚饭,时机正好。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堆起热情又带着几分熟稔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柱子!洗衣服呢?”她故作惊讶地瞅着那堆衣服,“哎呀,这么多!一个人得洗到啥时候去?来来来,姐闲着也是闲着,帮你搭把手!”话音未落,她已经麻利地挽起袖子,不由分说地从盆里捞起一件衬衣,熟练地打上肥皂搓洗起来,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傻柱抬头见是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气和得意:
“秦姐!嘿,那就麻烦你了啊!”他手下搓得更起劲,声音洪亮,“今儿个可算是把大事儿办了!证儿拿到手了,嘿嘿,心里这痛快劲儿,别提了!”他像是要跟全世界分享他的喜悦。
秦淮茹借着搓衣服的动作向他那边凑近了些,侧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恳求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柱子……那个,姐……姐有件事,实在是……想求你帮帮忙。”
“啥事?秦姐你尽管说!”傻柱正处于情绪高点,又是在秦淮茹面前,那股子豪气干云、“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义感瞬间爆棚。他“啪”地一下拍着湿漉漉的胸脯,水珠溅到了秦淮茹袖子上,“能办到的,我何雨柱绝不含糊!皱下眉头都不是爷们儿!”
秦淮茹抿了抿嘴唇,眼神里充满忧虑:
“是……是关于棒梗的事儿。”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那孩子,在胡同口、菜市场趴活儿瞎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天在街上晃荡,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她顿住,脸上写满了母亲的担忧和不安全感,“我这心里啊,就跟揣着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没一刻踏实。你看……能不能……求你妹夫黄强……”她小心翼翼地抛出名字,“他在公安局当领导,有面子,路子广……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临时工的岗位?哪怕是看大门、打扫卫生都行!不挑!真不挑!不一定要在公安局,其他单位、厂子,只要能给棒梗这孩子拴住,给他找个正经营生就成!姐……姐实在是没别的门路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神紧紧盯着傻柱,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期盼。
傻柱一听是“秦姐”开口,又是为了棒梗的未来(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天大的事),再加上在自己刚刚“人生得意”的时刻,那份膨胀的自信和想在秦淮茹面前证明自己“能耐”的心思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性分析。他几乎没做任何思考,把手里的湿衣服往盆里一扔,溅起一片水花,豪气地一挥胳膊:
“嗨!我当什么事呢!就这?!”他嗓门不自觉地拔高了点,随即又赶紧压低,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笃定,“秦姐你把心搁肚子里!黄强那是我亲妹夫!打断骨头连着筋!这点面子他还能驳了我?小事儿一桩!你放心,我晚上就去找他说!保证啊,把棒梗这孩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的!”他拍着胸脯打包票,仿佛这事儿在他看来跟去菜市场买颗白菜一样简单。
秦淮茹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大半,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眼角都有些湿润,连声道:
“柱子!太谢谢你了!真的……太谢谢了!姐就知道,找你准没错!你是个热心肠的!”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真的被傻柱这斩钉截铁的承诺撬动了一丝缝隙。
傻柱惦记着对秦淮茹的承诺,晚饭吃得心不在焉,胡乱扒了几口就撂下碗筷,抹抹嘴就溜达着直奔妹妹何雨水家。
推开妹妹家的门,一股家常的饭菜余香和暖意扑面而来。妹夫黄强正坐在桌边一边抽烟一边看报纸,妹妹何雨水则守着儿子黄凯在灯下写作业,画面透着温馨。何雨水见哥哥这个点过来,脸上露出笑容,以为是商量结婚的事,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哥,你来得正好!跟周丽嫂子的证儿今天顺利领了吧?”
傻柱有些局促地搓搓手,点点头:
“领了领了,刚领的!顺当着呢!那啥……”他目光瞟向黄强,“……我过来是找强子有点…点点小事儿。”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便把下午秦淮茹如何找他帮忙,如何恳求给棒梗在公安系统或者别的单位、厂子找个临时工的事,原原本本、甚至带着点自己拍胸脯保证的得意劲儿,跟黄强复述了一遍。
黄强听着,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脸上露出明显的为难:
“哥……”他斟酌着词句,语气委婉却透着郑重,“这个事……不是我这个妹夫推脱不想帮你。棒梗那孩子的情况,我也大概知道点儿,他是农村户口,对吧?”他看向傻柱,眼神里带着清晰的示意,“现在政策卡得是真严啊,特别是户口这一块,那是红线,碰不得。就算是最不起眼的临时工,也得走程序,讲出身,查来历。我……”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哥,说实在的,我在分局也就是个股级小干事,上面层层叠叠的领导多了去了,安排工作这种事,别说跨系统,就是我们分局内部子弟排队都排不过来。我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何雨水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沉郁的怒气和无奈。她立刻站起身,对儿子柔声说:
“凯凯,作业写完了没?没写完拿回自己屋去写,爸爸和舅舅说点事。”语气不容置疑。
等黄凯抱着书本疑惑地走进里屋关上门,何雨水立刻转向傻柱,眼神像刀子一样,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哥!!!”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我说你什么好?!你现在是结了婚、有媳妇的人了!周丽姐人多好,你们这刚领证,好日子正要开始过呢!别人家的孩子,她秦淮茹家的棒梗,他找不找得到工作,吃不吃得上饭,跟你何雨柱有什么关系?!啊?!”她气得胸口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傻柱的鼻尖,“你这么上赶着去帮忙,鞍前马后的献殷勤,让周丽嫂子知道了,她心里会怎么想?她会怎么看你?!你这……你这叫什么事啊!糊涂!简直是糊涂透顶!”
傻柱被妹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强辩道:
“雨水!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街里街坊的,那秦姐……贾东旭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困难!咱们一个院住了这老些年,秦姐和东旭以前跟我关系也不错,现在他家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这不是做人的本分吗?!”
“本分?量力而行你懂不懂?!你那叫打肿脸充胖子!”何雨水气得直跺脚,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掰开揉碎了再跟你说一遍!黄强他就是个股长!不是什么通天的大领导!他没那个能耐!何况棒梗是什么人?他只是个邻居家的孩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要是你自己的儿子,我亲侄子,行!那是咱老何家的事,黄强豁出这张脸去求爷爷告奶奶,哪怕碰得头破血流,那也是应当应分!可为了秦淮茹的儿子,为一个外人,你就让他去开这个口,去碰这个钉子?你让他多为难?你让他以后在单位怎么做人?!”她连珠炮似的质问,句句戳心。
傻柱被噎得一时语塞,情急之下,想起了许大茂儿子的事,脱口而出:
“那……那许大茂他儿子许达呢?工作不也弄好了?十有八九就是李成钢给弄进公安口的!他许大茂怎么就能办?!还不是有关系?!”他语气里充满了不服输的攀比和酸溜溜的嫉妒。
何雨水一听,简直气笑了,带着一种看傻子似的无奈:
“哥!你动动脑子行不行?!许大茂是什么人?人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更难得的是人家办事懂得下本钱!送礼托人情,哪样少得了?”她掰着手指头数落,“何况人家跟李成钢那是多少年的铁杆交情?能一样吗?再说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许达是城镇户口!棒梗是农村户口!这里面的沟沟道道、政策区别,学问大了去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比得了吗你?!
一直在旁边沉默抽烟的黄强,听到提起许达,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许达那小伙子……确实没在我们分局。不过上次我去市局办事,好像在楼道里听见有人喊他小许,看样子应该是在市局哪个处里当通信员或者打杂的临时工。”他补充道,“市局那边的情况,就更复杂了,水更深。”
傻柱一听许达居然是在市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攥紧了拳头,愤愤地低声咒骂:
“嘿!许大茂这孙子!平时蔫不出溜的,背地里还有这本事?都能把儿子拱到市局去了?!真他娘的有门路!”语气里充满了憋屈、嫉妒和不甘。
何雨水看着她哥哥这副油盐不进、只知道跟许大茂较劲、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问题在哪的样子,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对牛弹琴。她只能收敛怒气,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调,作最后的提醒:
“哥,我的话你现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随你。但周丽嫂子那边,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别到时候为了别人家的事,为了你那点抹不开的面子,把自己刚成的新家搅和得鸡犬不宁!那可就真是自作孽了!”
傻柱闷着头,像一尊石像般坐在凳子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黄强的话像冰水浇透了他的热情,妹妹的斥责更是把他钉在了理亏的柱子上。他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乱麻,沉甸甸、湿漉漉的,缠得他透不过气。一方面觉得妹妹说得无比正确,黄强确实没那么大能量,这事是自己莽撞了;另一方面,下午在秦淮茹面前拍胸脯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那充满感激和希望的眼神更让他觉得没法交代,面子丢尽;再加上许大茂儿子在市局的事实,更添了一把嫉妒憋屈的火。他这“热心肠”揽下的忙,不仅没帮成,反而成了烫手的山芋,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站起身来,闷声不响地离开了妹妹家,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