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看着锅里那坨焦黑的东西,一股无名火混着刚才被雨水戳穿的狼狈劲儿直往上顶。他烦躁地把锅铲“哐当”扔进水池,溅起一片油腻的水花。
“妈的,这日子过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胸口堵得慌,想找个人说道说道。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掰着手指数数,院里院外,能让他掏心窝子说话的,除了那个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亲妹妹雨水,好像……真没谁了。平时在轧钢厂食堂,他是吆五喝六的何师傅,可那都是面上的交情。真正的朋友?傻柱咂咂嘴,苦味儿从舌尖泛上来,心里酸溜溜的。
不由想到后院的聋老太。对,还有老太太!聋老太虽然耳朵背点,可眼神儿好着呢,一直把他当亲孙子一样,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
想到这儿,傻柱也顾不上收拾灶台了,抬脚就往后院聋老太屋里钻。
“老太太!我,柱子!”他掀开门帘子,声音带着点憋闷和委屈,一屁股坐在老太太屋里的旧藤椅上,跟散了架似的。
聋老太正眯着眼睛纳鞋底呢,看见傻柱这蔫头耷脑、眉头拧成疙瘩的模样,心里雪亮。她慢悠悠放下针线,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哟,乖孙子来啦?瞅你这脸,吊得跟门帘子似的,咋啦?谁给我们孙子气受了?”
傻柱像找到了泄洪口,竹筒倒豆子般把今天怎么“看不惯李家显摆”、怎么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被李家那个黑脸儿子李成钢“瞪了一眼”,回来又被雨水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连带着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的事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当然,他嘴里的版本自然是经过“修饰”的。
“……就说了几句大实话!李家攀上高枝儿尾巴翘上天了?那桌子菜,好家伙,肉呀鱼呀,啧啧,平常人家过年也就这样了!不就是那个周……周文斌?对,周文斌他爹妈头一回来相看雪娇嘛!至于整那么大排场?我说句‘干部家庭就是阔气’‘凑半年也凑不齐’,戳他们肺管子了?他李成钢凭啥瞪我?雨水那丫头片子,胳膊肘往外拐,上来就骂我!还提什么……什么爹寄钱……还有她那工作……老太太你说气人不气人!”傻柱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重点强调了李成钢的“瞪视”和周家的初次上门。
聋老太眯着眼,听着傻柱这添油加醋、避重就轻的“诉苦”,心里门儿清。周家上门这事儿院里估计早传开了,傻柱这张嘴惹祸又不是头一回。雨水那丫头说的,恐怕才是实情。但老太太多精啊!她可不会戳傻柱的心窝子。
“哎哟,听听!听听!”聋老太拍着自己的膝盖,“我就说我的乖孙子不是那没理搅三分的人!李家这事办的,是有点扎眼!新亲家头次登门,弄那么铺张干啥?这不就是显摆给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看嘛!柱子你这是实在人,看不过眼,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替咱们这些街坊邻居说出了心里话!” 老太太巧妙地把焦点引向了“新亲家”的排场和“显摆”。
傻柱一听,腰杆子下意识就挺直了点。对啊!老太太说得太对了!他可不是吃饱了撑的瞎捣乱,他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聋老太看他脸色稍霁,赶紧趁热打铁:“李家小子瞪你?哼,那是他们心虚!被你说中了!柱子,你这叫啥?你这叫有骨气!有工人阶级的觉悟!看不惯那些搞特殊化的风气!该说就得说!咱不偷不抢,凭啥看他们摆谱?你这叫……向那啥……官僚阶级的不良习气作斗争!对不对?”这不是胡同口大喇叭天天说要坚持斗争!
“官僚阶级?”傻柱眼睛一亮,经老太太这么一点拨,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光辉起来!“对!老太太您说得太对了!我可不是嫉妒!我就是看不惯!凭啥他们就能搞特殊?我傻柱就是看不惯这个!就得说道说道!他李成钢瞪我也没用!我这叫……替天行道!” 他把矛头再次对准了李成钢的“瞪视”和不合理的“排场”。
聋老太看他那副重新找到人生方向、热血上头的模样,心里暗笑,赶紧再递上一颗甜枣:“就是嘛!柱子你这觉悟,院里数这个!”老太太竖起大拇指,“这才是好样的!跟那些眼皮子浅、就知道巴结的人不一样!冲你这股子正直劲儿,老太婆我得犒劳犒劳你!过两天,我豁出去这点老面子,想法子弄点好肉,你亲手给做几顿地道的红烧肉!咱们好好解解馋,也顺顺气儿!咱们工人阶级,也得吃好喝好不是?”
“红烧肉?!”傻柱一听这仨字儿。他做的红烧肉确实是院里一绝,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眼睛都笑眯缝了,搓着手:“哎哟!老太太!您这是……馋我手艺了?想吃红烧肉了早说啊!”
聋老太一副“就等你这句话”的表情,笑得像朵老菊花,拍着大腿:“要不怎么说柱子你机灵呢!可不嘛!这入冬天凉了,就惦记你做的这口红烧肉!别人做的,嘿,没你那味儿!馋得我老婆子晚上都睡不踏实!怎么样?给老太太我露一手?”
傻柱被这高帽子戴得舒舒服服,心里那点憋屈和不痛快立马烟消云散,想都没想就拍胸脯:“得嘞!老太太您就瞧好吧!这点小事包我身上!肉、票我都出了!保证给您做得妥妥的,味儿绝对正!”哪能让您出钱去弄肉呀!
“嗨,还是柱子疼我老太太!最晓得体贴人!”聋老太大手一挥,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儿拍板了,绝口不提钱票的事了。
傻柱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背着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昏黄的灯光照着中院,他看着妹妹紧闭的门窗,心里那股子被人需要的“大师傅”感觉又回来了:
“哼!我傻柱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成钢不成钢的!不就是说了几句大实话吗?我没错!我这是抵制不良风气!再说了……”他咂咂嘴,仿佛已经闻到了自己即将做出来的红烧肉的香气,“老太太离了我这口肉都不行!马上就我自己掏钱掏票,给老太太露一手!”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晃悠着回自己屋,觉得这院子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至于雨水屋里那压抑的沉默?还有那糊掉的锅灶?嗐,明天再说吧!眼下他心里那杆秤,被聋老太用一碗还没到嘴的“红烧肉”稳稳地拨到了“自我感觉良好”那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被聋老太忽悠了一回。
傻柱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屋,那股被聋老太夸起来的“正义感”和“红烧肉”的馋劲儿在肚子里直拱。他越想越美,做给老太太的红烧肉,那必须得是上好的五花三层!
“肉啊……肥点才香……”他咂摸着嘴,开始在屋里翻腾起来。抽屉柜子被他扒拉得叮当响,终于在炕席底下一个小布包里,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他数出三块攥在手心,又把剩下的仔细掖回去。
揣着钱,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就溜达到了前院。三大爷闫埠贵正戴着老花镜,就着门口最后一点天光,在翻他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小账本。
“嘿!三大爷,忙着呢?”傻柱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爷今儿高兴”的劲儿。
三大爷闻声抬头,推了推眼镜:“傻柱啊?啥事儿?”
傻柱走到跟前,下巴微抬,那三块钱被他用手指捏着,颇为“潇洒”地在三大爷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然后“啪”一声拍在三大爷面前的窗台上。
“喏,三块钱!”傻柱语气带着点施舍和不容置疑的吩咐劲儿,“听说您那‘爱国肉’的指标还没凑够斤数?正好,帮个忙,替我把这钱使了,买几斤肉去!”
三大爷看着那三块钱,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瞬间亮了亮,但脸上还是习惯性地端着:“柱子,你这是?”
“要肥的!越肥越好,熬油炒菜都香!”傻柱把手一挥,打断了三大爷的疑问,自顾自地提要求,“得新鲜!别给我整那些蔫头巴脑、筋头巴脑差的回来糊弄事儿!太差的我可不要,拿回来也给你退回去!”
他那副“我让你帮我买东西是看得起你”的姿态摆得十足十。三大爷心里虽然嘀咕这傻柱又抽什么风,但有钱送上门,还是能完成自家“爱国肉”指标的钱,傻子才往外推。他精着呢,立刻把那点不痛快压下去了。
“哦!这事儿啊!”三大爷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伸手利落地把窗台上的三块钱扫到自己手里,动作快得生怕傻柱反悔似的,“好说好说!柱子你信得过我三大爷,这点事儿包我身上了!不就是买肉嘛!”他拍着胸脯,声音也热情起来。
“那就行!”傻柱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一副“爷就知道你能办”的表情。
三大爷立马扭头朝屋里喊:“解放!阎解放!”
“哎!爸,啥事儿?”阎解放应声从屋里探出头来。
“明儿一早,天蒙蒙亮你就给我去排队!”三大爷指着儿子,语气斩钉截铁,“去副食店,买肉!挑那最好的、最肥的五花膘!给傻柱买!听见没?傻柱要的!新鲜!要是不新鲜,我拿你是问!”他特意加重了“傻柱要的”几个字,既是说给儿子听,也是说给傻柱听,表明自己很重视。
阎解放有点懵,但还是赶紧点头:“哎,知道了爸!放心吧,我一准儿开门就去!”
傻柱看着三大爷这雷厉风行的安排,尤其是那句“傻柱要的”,让他心里那份舒坦劲儿又往上蹿了蹿。看看,这才是办事的态度!三大爷这人,抠是抠点,但办事还算靠谱。
“成!三大爷,讲究!”傻柱咧嘴一笑,冲着阎解放也点点头,“解放,辛苦你跑一趟啊!买到好的,我傻柱亏待不了你!”他习惯性地画了个没影儿的饼。
“得嘞!柱子哥您擎好吧!”阎解放应承道。
傻柱这才心满意足,背着手,脚步比来时更轻快了,嘴里又开始哼起那不成调的小曲儿,晃悠着回中院去了。心里盘算着:肉有了,老太太的高兴了,这小日子,美!
闫埠贵看着傻柱走远的背影,掂量着手里的三块钱,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傻柱子,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随即又低头翻他那宝贝账本去了,心里琢磨着这肉具体该怎么买才能既让傻柱挑不出毛病,自己又能……嗯,尽可能“合理”地运作一下那点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