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的鲜血渗入沈阳十字街口的石板缝隙,其凄厉的惨嚎声似乎仍在城池上空隐隐回荡,但那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胜利的余韵和警示,而非恐惧。随着这位最具象征意义的汉奸被明正典刑,沈阳城内最后一丝属于旧时代的阴霾也被涤荡一空。市井街巷迅速恢复了活力,商铺大开,人流如织,孩童的嬉笑声取代了战争的哭嚎,袅袅炊烟从千家万户升起,与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混合,勾勒出一幅劫后重生、百废待兴的画卷。
然而,军事上的征服和政治上的宣判,仅仅是一个开始。如何将这片沦陷数十年、饱经创伤的土地,重新牢固地纳入大明的版图,如何安抚数百万心思各异的民众(包括汉民、归顺的汉军旗、女真遗民等),如何建立起有效且长久的统治,这才是摆在张世杰面前,比攻城拔寨更为复杂和艰巨的挑战。
原清廷皇宫,如今已更名为“辽东经略行辕”的崇政殿(主体未毁)内,气氛庄重而忙碌。张世杰端坐主位,不再是临阵决断的统帅姿态,而是展现出治理一方的雄主气度。下首,苏明玉、李定国、刘文秀、赵铁柱等核心文武分列左右,此外还有多位新近选拔或从关内调来的文官干吏。
巨大的辽东舆图悬挂在侧,上面原本标注的满文地名已被逐一替换为汉名。
“公爷,”一位负责民政的参军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振奋,“沈阳秩序已基本稳定,周边州县传檄而定,辽阳、广宁等地也已派员接管。眼下当务之急,是确立辽东的行政架构,使政令畅通,民生得以恢复。”
张世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不错。打天下易,治天下难。辽东不同于关内诸省,情况复杂,需特殊对待。本王意已决,仿大明旧制,但有所变通,于沈阳设立‘辽东都指挥使司’、‘辽东承宣布政使司’、‘辽东提刑按察使司’!”
三司并立,标志着军政分治的开始,是明朝在省级层面的标准行政架构。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精神皆是一振,这意味着辽东将不再是战时管制区,而是正式回归大明直接管辖的正常行政区域!
“辽东都指挥使司,”张世杰看向李定国、刘文秀等将领,“总辖辽东境内所有卫所、屯田及防务事宜,肃清残敌,整训新附军,巩固边防。暂由李定国兼任都指挥使,刘文秀副之。”
“末将领命!”李、刘二人肃然出列。这意味着军事重心将从纯粹的进攻转向攻守兼备,并开始系统化整合力量。
“辽东承宣布政使司,”张世杰目光转向苏明玉和几位文官,“主管民政、财政、赋税、户籍、劝课农桑等一切政务。苏明玉,你暂领布政使之职,统筹全局。当务之急,是清丈田亩,登记户籍,稳定粮价,恢复生产,并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复城防、道路、水利。”
苏明玉敛衽一礼,神色郑重:“明玉必竭尽全力,使辽东民生尽快恢复,财赋有序。”由她这位精通经济且深得信任的人出任布政使,无疑能最快速度地稳定经济命脉。
“辽东提刑按察使司,”张世杰看向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中年文官,“负责刑名、诉讼、监察吏治,纠劾不法。陈廷敬,你素有清名,铁面无私,此职由你担任,务必使辽东法纪肃然,吏治清明!”
“下官定不负王爷重托,秉公执法,以正视听!”陈廷敬慨然应命。司法独立,是稳定社会秩序的基石。
三司的框架迅速搭建起来。行辕内,各个临时衙署的牌子被挂起,文书胥吏往来穿梭,一派新兴气象。一道道政令从这新的权力中枢发出,如同血液般流向辽东各地。
苏明玉展现出了惊人的行政效率。她首先下令,以沈阳官仓存粮为基础,稳定市场,平抑物价,并组织大规模的以工代赈,招募流民和失业者参与城墙修补、官道整修、河道疏浚,既解决了民生问题,又快速恢复了基础设施。
同时,《清丈田亩令》和《编户齐民令》颁布。由布政使司派出的干员,分赴各地,在都指挥使司派兵保护下,开始重新丈量土地,登记人口。明确规定,原属八旗贵族的庄园、无主荒地,一律收归官有,后续将分授给无地汉民、立功将士及归顺的部众。对于普通汉民和愿意归顺的女真、蒙古部众,登记入册,视为大明编户齐民,享有同等权利与义务。
这一政策,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自然也遇到了阻力。一些隐匿田产的原降官、试图保住自家庄园的满洲残余势力,甚至部分心怀不满的汉军旗旧将,或明或暗地进行抵制,散布谣言,乃至煽动小规模的骚乱。
“公爷,海州等地有豪强聚众抗法,打伤了丈量田亩的官吏!”
“报!辽阳附近出现小股马贼,袭击运送农具的车队,疑似与前汉军旗军官有关!”
消息不断传回行辕。
张世杰的态度坚决如铁。“乱世重典,矫枉必须过正!传令按察使司陈廷敬,对于抗法者,无论背景,严惩不贷!令都指挥使司李定国,派出精干小队,清剿所有匪患,遇有持械抵抗者,格杀勿论!”
雷霆手段之下,几起骚乱被迅速平定,为首者被公开处决。强大的军事力量成为了新政推行的坚强后盾,任何敢于挑战新秩序的力量都被无情碾碎。看到朝廷的决心,大部分的抵制者都选择了屈服,新政得以强力推进。
随着清丈田亩和编户工作的深入,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也开始浮现。
一日,苏明玉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报告,眉头紧蹙地找到张世杰。
“公爷,这是辽阳府在清查一处原属镶白旗固山额真庄园时,发现的秘密账册。”她将报告呈上,“里面记录了一些……非同寻常的物资往来。不仅有大宗的金银、皮货、人参,还有一些……标注为‘西番火器图样’、‘精铁胚料’的条目,接收方是一个代号为‘商队北七组’的称谓,经手人签名处,盖着一个……黑色的乌鸦爪印。”
黑鸦爪印!
张世杰眼神骤然锐利。洪承畴至死守护的秘密,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露出了冰山一角!
“还有,”苏明玉继续道,语气更加凝重,“根据多地汇总的田亩清丈数据,以及降官交代,我们发现,有相当数量的优质田产,在城破前很短的时间内,被以各种名义‘赏赐’或‘低价转让’给了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寺庙、道观,而这些寺庙道观,经过初步查证,或多或少都与一些行踪诡秘的游方僧人、道士有关,其中……似乎也有‘黑鸦’活动的痕迹。他们似乎在利用宗教外衣,转移和隐匿资产。”
张世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
“黑鸦……真是无孔不入。他们不仅在高层活动,触角更是深入到了地方,甚至利用宗教作为掩护。”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将这些线索并案,交给夜枭深挖。告诉陈廷敬,对这些涉及‘黑鸦’的寺庙道观,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控,摸清他们的网络和最终目的。”
新政的推行,在重塑辽东秩序的同时,也如同犁铧翻动土地,将一些深埋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翻到了阳光之下。
“黑鸦”的阴影,并未随着沈阳的攻克和洪承畴的死而消散,反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其图谋,似乎远超众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