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在公审大堂上,面对张世杰抛出的关于“黑鸦”、罗刹使者等致命问题时,那极致的恐惧与挣扎,并未能换来他期望的速死,反而将他拖入了更深沉的绝望。夜枭与军法司的联合审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如同最精密的锉刀,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的神经。然而,这只老狐狸深知,一旦吐露那些更深层的秘密,他所面临的将不仅仅是肉体的毁灭,更可能牵扯出比他个人生死恐怖万倍的存在。他死死咬着那点秘密,如同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只承认已公诸于世的叛国之罪,反复乞求一死。
张世杰得到了他想要的部分结果——洪承畴的顽固,本身就在无声地证实着那些隐秘的巨大分量与危险性。同时,来自各方,尤其是军中将士和辽东汉民耆老的巨大舆论压力,也使得对洪承畴的最终判决不能再拖延下去。民心需要安抚,英灵需要告慰,大明的法度需要彰显。
于是,最终的判决下达了。
依据《大明律》,经张世杰以“钦差平虏大元帅、越国公”身份核准,叛国逆臣洪承畴,罪大恶极,磬竹难书,判处极刑——凌迟!
消息传出,沈阳城再次沸腾!无数人奔走相告,热泪盈眶,仿佛这不是一场行刑,而是一场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正义庆典。
行刑地点,选在了沈阳城中心,原清廷曾用来举行“出征”、“献俘”等仪式的十字街口广场。这里场地开阔,足以容纳成千上万的围观者。
行刑当日,天刚蒙蒙亮,广场周围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来自沈阳城内外的百姓、留守的明军士卒、被允许观礼的降官士绅,将整个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明军甲士手持长枪,结成密集的人墙,才勉强隔离开狂热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混合的气息——有对叛徒的切齿痛恨,有对正义执行的期盼,也有对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的本能战栗。
广场中央,早已搭起了一座高大的行刑台。台上,竖立着执行凌迟专用的十字形木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刽子手团队——一名经验丰富、面无表情的老刽子手和他的几名助手,正在一旁默默地检查着刀具。那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锋利小刀,在寒冷的空气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辰时正,号角长鸣。
一队精锐的明军甲士,押解着身穿赭色囚衣、颈戴重枷、脚拖铁镣的洪承畴,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缓缓走向行刑台。
此时的洪承畴,早已不复昔日蓟辽总督的威仪。他头发蓬乱,面容枯槁如同槁木,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离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在经历了游街的羞辱、公审的威压和连日的精神折磨后,他对死亡已然麻木,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期盼。他被人架着,几乎是拖行着,登上了那高高的刑台。
他被牢牢地绑缚在十字木架上,囚衣被褪至腰间,露出苍白而松弛的皮肤。
监刑官——由军法司一名铁面无私的郎中担任,当众再次宣读了洪承畴的罪状和判决。每念一条罪状,台下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和咒骂声。
“行刑——!”监刑官掷下令牌。
老刽子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他没有看洪承畴的脸,目光只专注于他即将下刀的部位。这是一门古老而残酷的手艺,要求执行者拥有极高的技巧和冷酷到极致的心境。
第一刀,并未直接割肉,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封住了洪承畴的主要血脉,以减少出血,确保刑罚能“完美”地持续下去。
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
小而锋利的刀片,如同蝴蝶穿花,却又带着地狱般的精准,开始从洪承畴的身体上,片下薄如蝉翼的肉片。
起初,洪承畴还能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随着刀数的增加,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嚎!
那惨叫声,撕心裂肺,回荡在广场上空,让不少围观者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又很快被更大的、宣泄仇恨的呼喊声所淹没。
“三百七十一!为卢象升卢督师报仇!”
“五百二十!祭奠孙承宗孙阁部!”
“八百!告慰松锦十万将士英灵!”
不知是谁先开始计数,很快,这计数声便汇成了整齐的浪潮。每一声报数,都对应着洪承畴身上被割下的一刀,也对应着一份血海深仇的清算!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望着刑台上那痛苦挣扎的身影,老泪纵横,他们或许是想起了惨死在清军刀下的亲人,或许是想起了这数十年来辽东大地承受的苦难。
行刑过程持续了数个时辰。洪承畴的惨叫声由高亢变得嘶哑,最终微不可闻,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抽搐。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刀一刀中,被缓慢而残酷地剥离。
当最后一刀落下,刽子手完成了他那“艺术”般残酷的工作时,洪承畴早已气绝。十字架上,只剩下一具模糊的、失去了所有人形的残骸。
“逆臣已伏法!献祭忠魂——!”监刑官高声宣布。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气,仿佛随着洪承畴的死亡,终于得到了部分的释放。
张世杰并未亲临刑场,他站在远处一座高楼的窗前,遥望着十字街口方向那涌动的人潮和隐约可见的刑台轮廓,面色平静无波。苏明玉站在他身后,轻轻递上一杯热茶。
“公爷,洪承畴已死,辽东民心大定。”她轻声道。
张世杰接过茶杯,却没有喝,目光依旧深远:“民心可定,然隐患未除。洪承畴至死未吐露‘黑鸦’与罗刹之秘,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就在这时,一名夜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内,单膝跪地,呈上一份密报。
“公爷,行刑前后,我们按您的吩咐,密切监视了所有观刑人员,尤其是那些降官和可能与西洋传教士有接触者。发现……发现南怀仁(汤若望副手)虽未到场,但其住所的一名中国籍仆役,曾在行刑最关键时,于远处阁楼窥视,并在刑毕后,匆匆返回,与南怀仁密谈许久。”
张世杰眼中精光一闪。
夜枭继续道:“另外,核对清廷残留档案发现,洪承畴在松锦战败前,曾以‘策反明将’为由,从户部支取过一笔数额巨大的特别款项,但后续并无明确成果上报。而那名在抄家时吞金自尽的采买太监,其家乡……正是洪承畴的老家福建南安。”
洪承畴虽已化作残骸,但他留下的谜团,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正悄然指向更深、更黑暗的远方。
张世杰轻轻抿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
“看来,我们这位洪督师,至死都在用沉默,守护着一些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传令,加强对南怀仁及其关联人员的监控。还有,查一查那个福建南安的太监,他所有的社会关系。”
处决了一个洪承畴,似乎只是斩断了一条露在水面的触手,而那深藏水下的巨兽,依旧轮廓不明,蛰伏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