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平虏大元帅行辕的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巨大的辽东沙盘前,汇聚了北伐大军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镇北侯李定国、靖海侯刘文秀位居前列,其后是各镇总兵、骑兵师长、炮兵统领,以及负责后勤、工事的要员。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沙盘后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无波的张世杰身上。
昨夜“夜枭”传回的密报内容,在座的核心将领已大致知晓。皇太极病危,清廷内斗,这本该是令人振奋的消息,但大帅却连夜召集他们进行军议,这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情况,诸位都已知晓。”张世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建奴内乱,看似是我军雷霆一击,速战速决的天赐良机。今日军议,便是我等北伐战略的最后定策。诸位,有何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他话音刚落,一员身材魁梧、面色赤红的将领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他是原辽东旧将,现为新军一镇总兵的祖泽溥(祖大寿之子),对清军恨意最深。他抱拳洪声道:
“大帅!末将以为,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皇太极将死,虏廷内斗正酣,多尔衮、豪格互相提防,指挥必然混乱!我军正当趁其病,要其命!应集中全部精锐,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锦州,速克之!然后马不停蹄,强攻松山、杏山,与建奴主力进行决战!一举荡平辽西,兵临沈阳城下!如此,可毕其功于一役,节省无数钱粮国力!”
这番“速胜论”立刻引起了不少将领的共鸣,尤其是那些渴望马上建功立业、洗刷父辈耻辱的少壮派军官,纷纷出声附和。
“祖总兵所言极是!建奴已是人心惶惶,正是一鼓作气之时!”
“当以快打慢,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
“请大帅下令,末将愿为先锋,必破锦州!”
帐内一时间充满了求战的热烈气氛。李定国微微皱眉,但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刘文秀。刘文秀则一如既往的沉稳,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似在计算着什么。
张世杰面色不变,目光扫过群情激昂的众将,最后落在了沉默的李定国身上:“定国,你为前军主帅,你的看法呢?”
李定国踏前一步,沉声道:“大帅,诸位同袍,速攻之策,看似勇猛,实则风险巨大。”他手指沙盘上的锦州、松山、杏山,“锦州乃坚城,济尔哈朗虽非多尔衮、豪格嫡系,但守城兵力不少,且有火炮。我军若强攻,即便能下,亦需时日,伤亡必重。此其一。”
“其二,即便速克锦州,我军已成疲兵。而多尔衮、豪格主力以逸待劳,集结于松山、杏山险要之地。他们内斗归内斗,但面对我军生死存亡之威胁,未必不会暂时联手。我军若仓促与之决战,正中其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因为急于求成,而放弃自身火力和纪律的优势,去和他们打一场混乱的遭遇战!”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冷峻:“别忘了,夜枭密报也说了,八旗主力战力未损!他们现在是困兽,若我们逼得太急,其反弹之力必然惊人!一旦我军前锋受挫,锐气尽失,后续战局将极为被动。况且,侧翼还有蒙古诸部虎视眈眈。”
李定国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不少人的狂热。祖泽溥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刘文秀此时也开口道:“定国兄所言,正是后勤之虑。速攻意味着后勤线必须极度前伸且保持畅通。目前我军粮草弹药储备虽足,但运输压力巨大。一旦前线消耗过快,或运输线被建奴或蒙古骑兵袭扰,大军便有断炊之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虽看似缓慢,实则后勤压力最小,也最稳妥。”
主张速攻和主张稳妥的两派意见,顿时在议事堂内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张世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争论声稍歇,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他身上,等待他最终的裁决。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拿起了代表明军主力的蓝色旗帜。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张世杰开口,声音沉稳,“求战之心,勇气可嘉。虑及风险,思虑周全。皆为国之干城。”
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地点在宁远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北,划过一条清晰的线路,途径塔山、连山、最终抵达锦州,并在沿途几个关键节点上,插上了蓝色的旗帜。
“但是,此战,非为一时之胜负,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此战,乃国运之战!目标,是犁庭扫穴,永绝后患!”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因此,本帅决意,北伐总体战略,定为十二字——”
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道:
“稳、步、推、进!堡、垒、合、围!火、力、决、胜!”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何为稳步推进?”张世杰自问自答,“便是放弃任何侥幸心理,不追求奇袭,不寄望于敌军内乱而自行崩溃!我们要的,是堂堂正正之师,是碾压之势!大军前行,不冒进,不浪战。每一步,都必须踩实!每一步,都必须建立稳固的后勤节点和防御支撑点!如同巨蟒缠身,缓缓用力,让敌人窒息,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空间被一点点压缩,却无可奈何!”
他拿起代表工兵和辅兵的旗帜,插在蓝色主力的侧后方。“工兵营需全程随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构筑营垒。我们要把整个辽西走廊,变成我们的主场!”
“何为堡垒合围?”他的手指在锦州、松山、杏山外围划了一个大圈,“对于敌军重兵集结之地,不强攻硬打。而是利用我军炮火和工事优势,在外围构筑连绵不绝的堡垒群、壕堑群,架设重炮,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尤其是粮道!将他们困死在狭小区域内!锦州要围,松山要围,杏山也要围!我们要让他们变成一座座孤岛,让他们在绝望中消耗,在内斗中削弱!”
“那……若建奴主力出城野战,寻求决战呢?”祖泽溥忍不住问道。
“问得好!”张世杰眼中寒光一闪,“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这便是第三句,火力决胜!”
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动:“我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是经过严格训练、纪律严明的士卒?是没错!但更是我们远超这个时代的火力!是‘神机铳’的连绵弹雨!是‘霹雳炮’的覆盖轰击!是‘破城铳’的毁灭重击!”
“一旦建奴敢于在野外与我军决战,那便是他们自寻死路!我们要用绝对的火力,在他们冲锋的道路上,制造一片片死亡地带!用钢铁和火焰,将他们所谓的‘弓马娴熟’、‘天下无敌’,彻底埋葬!”
张世杰的语调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要打的,是一场他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战争!一场属于新时代的战争!用我们强大的国力、先进的兵器、严密的组织,去碾压他们旧有的战术和勇气!”
他环视众人:“也许,这会多花费一些时间,多消耗一些钱粮。但,这是代价最小、胜算最高的道路!我们要的,不是险胜,不是惨胜,而是彻彻底底的、碾压式的完胜!要让这辽东,自此之后,再无敢犯我大明疆域之胡虏!”
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将原本有些纷乱的战略思路彻底理清。李定国眼中闪过钦佩之色,刘文秀微微颔首,连最初主张速攻的祖泽溥等人,也陷入了沉思,随即面露恍然和信服。
“末将等,谨遵大帅号令!”以李定国、刘文秀为首,所有将领齐齐躬身,声音洪亮,再无异议。
“好!”张世杰回到主位,“既如此,战略既定。李定国!”
“末将在!”
“命你率前军主力,三日后兵出大凌河,按‘稳步推进’之策,向锦州方向压迫。每日行军不得超过三十里,扎营必坚,遇敌小股则歼之,遇主力则结阵固守,待炮火支援!”
“末将遵令!”
“刘文秀!”
“末将在!”
“后勤线乃我军生命线,交由你全权负责。各堡垒群、兵站之粮草弹药储备,必须充足!同时,协调炮兵部队,按计划前移部署。”
“末将明白!”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整个北伐战争的庞大机器,按照张世杰设定的“稳步推进、堡垒合围、火力决胜”的总体战略,开始精准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众将领命而去,议事堂内很快只剩下张世杰一人。他再次走到沙盘前,看着那代表着即将开始的宏大战役的模型,眼神幽深。
战略已定,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皇太极的将死,清廷的内斗,蒙古的摇摆,以及那批失踪的匠人和物资……这些变量,都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变数。
“稳步推进……希望一切,都能如计划般顺利。”他低声自语,但内心深处,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条看似最稳妥的道路上,注定不会平静。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绝不会坐视他如此从容地施展这堂堂正正的王师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