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蛰,春雷乍响。
开封城北的漕运码头,两百艘粮船首尾相接,压得河面都矮了三分。苦力们赤着上身,扛着沉甸甸的麻袋穿梭如蚁。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天际。
“走水了!”
最前排的粮船腾起冲天火光,浓烟裹着米香弥漫河岸。人群顿时大乱,救火的呼喝与趁乱抢夺的嘶吼交织成一片。
“封码头!许进不许出!”赵铁柱率亲兵纵马而来,刀锋映着火光,“有敢趁乱抢夺军粮者,立斩!”
三颗人头瞬间落地,骚动戛然而止。
张世杰站在望楼上面沉似水,脚下是燃烧的粮船和淋漓的鲜血。刘文秀疾步登楼,官袍下摆沾满泥泞:“大人,清查过了,烧毁粮船八艘,损失米粮四千石。是有人蓄意纵火。”
“查出来历没有?”
“箭头上刻着‘德盛’二字。”刘文秀压低声音,“是陈家钱庄的标记。但下官觉得,这太明显了,像是栽赃。”
张世杰冷笑:“曹化淳到开封多久了?”
“整好十日。”
“十日,足够布很多局了。”张世杰望向河面上飘浮的焦木,“传令:即日起所有运粮船队分三路,昼伏夜出,每队间隔二十里。”
他转身下楼,玄色披风在火光中猎猎作响:“让苏明玉来见我。既然有人不想让我们备足军粮,那就换个法子筹饷!”
---
经略府密室,烛火彻夜未熄。
苏明玉展开一卷绢帛,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江南各大商号的资产:“大人请看,松江徐氏有棉布作坊三十处,年入百万;扬州盐商八大家,掌控两淮盐利;苏州丝商更是富可敌国...”
“但他们不会借钱给朝廷。”张世杰一针见血,“特别是借给‘拥兵自重’的蓟辽总督。”
苏明玉嫣然一笑:“所以民女想了个新名目——‘平辽债券’。”
她取出一张设计精巧的票券样本:“不称国债,不写军饷,只说是为平定辽东商贸通路募资。年息一成,以中原五省盐税作保。”
张世杰目光微凝:“一成利息?我们还得起吗?”
“还得起。”苏明玉指尖点向地图,“只要打通辽东商路,与朝鲜、日本贸易,莫说一成,三成都还得起。即便打不通...”
她压低声音:“等建奴打来时,谁还会记得这些债券?”
张世杰沉吟良久,突然道:“你要多少?”
“首批三百万两。”苏明玉伸出三根手指,“但需要大人给个凭证。”
“什么凭证?”
“经略府特许状。”苏明玉目光灼灼,“准许持券商贾在收复的辽东之地,优先取得盐铁专卖、矿山开采之权。”
张世杰瞳孔骤缩:“你这是要卖官鬻爵!”
“不,这是以战养战。”苏明玉毫不退缩,“朝廷不给饷,江南不肯借,除了画饼充饥,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脸色明暗不定。
---
五日后,苏州拙政园。
江南梅雨淅淅沥沥,园内却是一派剑拔弩张。十几位绸缎裹身的大商贾围坐水榭,盯着桌上一叠“平辽债券”面色各异。
“苏姑娘,”一个胖商人捻着债券冷笑,“张总督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辽东还在建奴手里,就拿来做抵押?”
另一个瘦商人接口:“就是!再说这经略府能存在多久?别等我们买了债券,转头就被朝廷取缔了!”
苏明玉轻摇团扇,不慌不忙:“诸位可知,上月松江棉布运往北直隶,被征收了多少过关税?”
胖商人愣住:“这...”
“足足六道税卡,税银占货值三成。”苏明玉环视众人,“而经略府辖区内,只有一道税卡,税银不过半成。”
她站起身,走到水榭边望着满池荷花:“张大人承诺,凡认购债券者,其商队在中原五省畅通无阻。仅这一项,每年能省下多少银子?”
商贾们交头接耳,显然动了心。
突然园外传来喧哗,一群士子打扮的人冲破护卫阻拦,为首的青衫文人厉声喝道:“苏明玉!你竟敢替国贼张世杰筹饷!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水榭内顿时大乱。胖商人吓得跳起来:“是东林书院的陈子龙!”
苏明玉却笑了:“陈公子来得正好。小女子正要请问,去岁建奴入寇,东林诸公捐了多少饷银?”
陈子龙一怔:“你...”
“是三千两?”苏明玉步步紧逼,“还是五千两?而诸位可知,张大人麾下将士,每人每月的饷银是多少?”
她突然提高音量:“是二两!阵亡抚恤二十两!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可曾想过是谁在边关浴血奋战!”
陈子龙面红耳赤:“强词夺理!张世杰私募大军...”
“若是朝廷能派来大军,何须我们在此筹措军饷!”苏明玉声如裂帛,“等建奴铁骑踏破江南,诸位是要用诗词歌赋退敌吗?”
她抓起一把债券撒向空中:“今日这债券,我苏家认购五十万两!还有哪位愿意共襄义举?”
胖商人一咬牙:“我出二十万两!”
“我出十五万!”
“十万!”
陈子龙看着这场面,跺脚而去:“你们...你们这是在资敌!”
---
半月后,开封经略府。
刘文秀捧着账册的手在发抖:“大人,首期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已入库,江南粮船三十日内可到...”
张世杰却无喜色,指着地图上山海关方向:“吴三桂还是不肯见你?”
刘文秀苦笑:“说是卧病在床。但夜枭探得,他暗中与清使接触过三次。”
“意料之中。”张世杰冷笑,“曹化淳那边有什么动静?”
“整日与地方士绅饮宴,但三天前秘密见过德盛钱庄的陈裕德。”
张世杰目光一凝:“德盛钱庄...就是粮船被烧那晚出现的标记?”
“正是。”刘文秀低声道,“夜枭还查到,曹化淳在暗中收购‘平辽债券’,已经买了三十万两。”
“有趣。”张世杰指尖轻叩桌面,“他这是要做什么?”
苏明玉掀帘而入,面带忧色:“大人,江南传来消息,东林党正在串联,要抵制我们的债券。更麻烦的是...”
她欲言又止。
“说。”
“有人在散播谣言,说大人要拥兵自立。”苏明玉声音发颤,“还说是我们苏家提供的资金...”
张世杰突然笑了:“终于图穷匕见了。”
他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明玉,你说曹化淳为什么要买我们的债券?”
苏明玉一怔:“莫非是要抓住把柄...”
“不,他是要等。”张世杰目光深邃,“等我们与建奴两败俱伤,他就可以用这些债券,接管我们的一切。”
雷声隆隆而至,暴雨倾盆。
赵铁柱浑身湿透冲进来:“大人!紧急军情!多尔衮率五万大军已到宁远城下!”
张世杰缓缓转身,眼中闪过厉色:“传令全军:备战!”
他又对苏明玉道:“继续发行债券,有多少发多少。”
“可是谣言...”
“不必理会。”张世杰嘴角勾起冷峻的弧度,“等我们打赢这一仗,谣言自会平息。若是打不赢...”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
窗外电闪雷鸣,一场决定中原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