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葆仁堂的窗台上结了层薄霜,把晒着的陈皮染得发白。陈砚之正用小铜铲翻动药炉里的炙甘草,焦香混着点甜气漫开来,林薇蹲在地上,给新来的药罐贴标签——上面用毛笔写着“川贝枇杷膏”,是爷昨天熬了一下午的成果。
“咳咳……咳咳咳……”门帘被风掀起,一串急促的咳嗽声先于人影闯进来。一个穿厚毛衣的老太太扶着个小男孩,孩子咳得身子直打晃,小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围巾都被咳出来的痰渍弄脏了。
“快坐快坐,”林薇赶紧搬过两把藤椅,又抽了半包纸巾递过去,“孩子这是咳多久了?听着嗓子都哑了。”
老太太抹着眼泪:“快俩礼拜了!开始就是流清鼻涕,我以为是着凉,给吃了点小儿氨酚黄那敏,结果越咳越厉害,夜里咳得没法睡,痰还特别多,白乎乎的,黏得像胶水。”
陈砚之已经摸出听诊器,轻轻按在男孩胸口:“张嘴我看看舌苔。”男孩张开嘴,舌面滑腻腻的,铺着层厚厚的白苔,舌尖却有点红。“发烧吗?”
“不烧,”老太太摇头,“就是总说冷,手脚也凉,给他穿了三件毛衣,还是说冷。”她又补充,“昨天去社区医院,医生说肺里有痰鸣音,让吃头孢,我没敢给吃,听说你们这儿治孩子咳嗽有办法。”
林薇拿过脉枕,让男孩搭脉——孩子的手腕太细,她特意把指腹收了收力气。“脉象浮滑,”她抬头对陈砚之说,“是风寒夹湿,痰浊阻肺吧?听着痰声很重。”
“对,”陈砚之放下听诊器,“这孩子是寒露那天在公园玩,脱了外套疯跑,受了风寒,又赶上这潮冷天,湿邪裹着寒邪,郁在肺里了。吃氨酚黄那敏是治风热感冒的,越吃越把寒邪闭在里面,不对症。”
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颗杏仁,塞给男孩:“嚼嚼,这是甜杏仁,润肺的。”他摸了摸男孩的后背,“这咳嗽得温化寒痰,宣肺止咳,光止咳不行,得把痰排出来。”
陈砚之转身往药柜走:“林薇,记方子——炙麻黄六克,桂枝六克,细辛三克,干姜六克,半夏九克,五味子六克,白芍九克,甘草六克。这是小青龙汤加减,专门对付这种风寒束表、水饮内停的咳嗽。”
“麻黄是不是太峻了?”林薇有点犹豫,“孩子才六岁,用炙麻黄会不会发汗太多?”
“炙过的麻黄已经缓和多了,”陈砚之抓出麻黄,戥子称得精准,“他这寒邪闭得深,不发点汗透不出来,但得配白芍,一散一收,既发汗又不伤阴。”他又抓出半夏,“半夏燥湿化痰,他这痰黏得很,非半夏这种燥痰的药不行,不过得用姜半夏,温性更足,还能止呕,他咳得厉害,估计有点反胃。”
老太太听得发愣:“又是麻又是黄的,孩子能喝下去吗?会不会太苦?”
“加了甘草调和,”林薇笑着说,“等会儿我再往药里加两颗冰糖,稍微有点甜味,孩子能接受。另外,我再给您配点外敷的药,用苏子、白芥子、莱菔子炒热了,装在布袋里敷后背,能帮着化痰,孩子不遭罪。”
爷在旁边补充:“煎药的时候,加三片生姜、两颗大枣,既能助麻黄发汗,又能护着孩子的脾胃,别让这些温燥药伤了胃口。”他又看向男孩,“这两天别吃甜食和水果,尤其香蕉、梨,都是寒性的,越吃痰越多。”
“那能吃点啥?”老太太问,“孩子总喊饿。”
“小米粥最养人,”陈砚之把药包好,“熬粥的时候放点生姜丝,温温的喝下去,能帮着散寒。等咳嗽好点了,再煮点山药泥,补补脾胃,孩子生病最伤脾胃。”
林薇已经拿出银针:“要不要扎两针辅助一下?取风门、肺俞,用浅刺,不留针,能宣肺止咳,比光吃药快。”
男孩一听扎针,吓得往老太太怀里缩:“我不扎!我怕疼!”
“不疼,就像小蚂蚁夹一下,”林薇举着银针,在自己胳膊上比划了一下,“你看,阿姨都不怕。扎完我给你块枇杷膏,特别甜。”
陈砚之在旁边帮腔:“扎完针,痰就好咳出来了,不然总堵在嗓子里,多难受啊。”
男孩犹豫了半天,终于点点头。林薇动作麻利,银针在风门穴轻轻一点就拔出来,男孩甚至没来得及哭。“你看,不疼吧?”林薇递过块枇杷膏,“奖励你的。”
男孩含着枇杷膏,眼睛亮了:“真的不疼!还甜甜的!”
老太太看着药包,又问:“这药得煎多久?一天喝几次?”
“水没过药两指,泡十五分钟,大火烧开转小火,煎十五分钟就行,”陈砚之写下煎药说明,“一副药煎两次,混在一起,分三次喝,温着喝,别放凉。喝药后给孩子盖层薄被,微微出点汗最好,别大汗淋漓。”
爷往老太太手里塞了个小布袋:“这里面是艾叶和紫苏叶,回去煮水给孩子泡脚,泡到脚踝就行,水温别太烫,能驱寒,帮着药劲儿发挥。”
送走祖孙俩,日头爬到了药炉上方。林薇看着摊开的方子,小青龙汤的药材在阳光下泛着温和的光——麻黄的辛温,桂枝的甘温,干姜的辛辣,像一队默契的士兵,要去攻克男孩肺里的寒痰。
“其实刚才我有点怕细辛的量,”林薇突然说,“细辛不过钱,三克是不是有点多?”
“细辛不过钱是指散剂,”陈砚之收拾着针具,“入汤剂煎煮后,毒性就小多了,而且有甘草调和,没事。这孩子寒饮重,少了细辛温化不了,反而耽误病情。”他往药炉里添了块炭,“爷说过,用药如用兵,该猛的时候就得猛,只要辨证准,毒药也能治病。”
爷在旁边翻着《小儿药证直诀》,闻言抬头:“说得对。当年你小表妹也是这咳嗽,用小青龙汤,细辛用到四克,两剂就好了。关键是抓住‘寒饮’这两个字,寒者热之,饮者温之,错不了。”
窗外的霜化了,水珠顺着窗棂往下滴,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痕迹。林薇往药罐里舀了勺枇杷膏,金黄色的膏体在阳光下闪着光,甜香混着药香,在屋里慢慢散开。她突然觉得,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这治咳嗽的方子——得有驱散寒邪的勇气,有温化痰饮的耐心,更有守护生命的温柔,才能把最踏实的药劲儿,熬进每个需要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