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如同电路板蚀刻般繁复的蛇形纹路,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每一处转折,每一道弧线,都似乎在诉说着某种古老而精准的运行法则。
它们并非装饰,而是一幅裸露在外的、巨大的非标准启动阵列。
没有按钮,没有开关,因为启动它的“钥匙”,本就不是物理层面的指令。
苏清叶忽然直起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转头看向一脸戒备的陆超,故意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清晰可闻的声调说道:“按常规逻辑,像这种深度设施,主控室应该位于整体结构的几何中心,也就是我们的正下方。要启动它,得找到主能源接口。”
她的话像是在分析,更像是在宣告。
话音未落,她毫无征兆地向后退了半步,右腿如战斧般蓄力,肌肉瞬间绷紧,然后猛地向前一个爆发力十足的侧踹!
“砰——!”
军靴的合金鞋底狠狠踹在电梯井口边缘的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正是所有蛇形纹路最终汇聚、盘结成一个复杂蛇头图案的“终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他们脚下的平台并非如预想中那般下沉,反而在轻微的震颤后,以一种平稳而坚定的速度,骤然向上升起!
“警告!坐标正在逆向移动!”文秘书的声音立刻在耳机中响起,带着一丝急切与不解,“清叶,你们在逆行!正朝着入口平台顶部移动!方向错误!”
黑暗中,苏清叶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她抬手在战术耳机上轻敲一下,沉声道:“正合我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它们在门口用恐惧试探我们,现在又用常规逻辑引诱我们。越是怕我们往下,就越说明下面藏着它们不想让我们‘正确’抵达的东西。走错的路,有时候才是回家的捷捷。”
话音未落,上升的平台猛地一顿,稳稳停住。
前方黑暗的井壁上,一道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
“b1层已抵达。”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空间内回荡。
门外的景象让陆超瞳孔猛地一缩。
那竟是他们地下安全屋的工坊!
熟悉的金属工作台,墙角堆放的零件,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机油和焊锡味道,甚至……苏清叶昨天晚上随手放在桌角,只喝了一半的那个保温茶杯,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不对!”陆超背上的哑叔突然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他猛地抓住苏清叶的袖口,另一只枯瘦的手指着墙壁。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上挂着一个电子日历。
上面的日期,清晰地停留在他们暴力破开石门的那天深夜。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苏清叶环顾四周,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念或迷惑,只有猎人审视陷阱时的冰冷。
她走到那个最熟悉的工作台前,目光掠过上面摆放得一丝不苟的工具,然后,她突然抬脚,一记凶狠的踢踹!
“哐当!”
沉重的工作台被她硬生生掀翻在地!
在工作台原本位置的底板上,有一块颜色略微不同的金属。
苏清...叶蹲下身,用匕首撬开夹层,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微微泛黄的图纸。
那上面,赫然是她亲手绘制的,关于如何改造和利用空间,构建一个独立循环生态系统的最初构想草图。
这张图纸,她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是只存在于她脑海和这张纸上的绝对秘密!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她喉间溢出,“这不是复制品,是偷窥者根据窃取的记忆,拼凑出来的假现实。但是,谁最了解我?只有我自己。”
她捏着图纸的一角,从战术背心口袋里摸出一个防风打火机。
咔哒一声,橙红色的火苗舔上纸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火焰在接触到图纸的瞬间,猛地转为一种幽深、鬼魅的蓝色,无声地燃烧着。
纸张没有化为普通的黑灰,而是烧尽后,在半空中聚成一团灰烬,缓缓凝聚、塑形,最终拼成了一个清晰的、充满挑衅意味的汉字——
“所有人,听我命令!”苏清叶看也不看那个字,猛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背对这个房间,向后走!不准回头看任何东西!”
她率先转身,如同机器人般,一步步精准地倒退着走向房间外的走廊。
陆超和文秘书毫不犹豫地跟上,哑叔也在陆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就像一群进行着诡异仪式的信徒,坚定地背离这片“温暖”的故土。
当最后一个人退出房间,踏入走廊的瞬间,他们身后的墙壁仿佛变成了融化的蜡,悄无声息地溶解、流淌,将那个虚假的工坊彻底封死,露出一条真正通往深处的、冰冷而陌生的金属通道。
“解析完成……”文秘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惊,“你们刚才……可能经历了一次‘认知折叠’。这个系统试图用你们最深刻、最安全的记忆构建一个逻辑闭环的迷宫,让你们在‘回家’的错觉中迷失。但是,清叶你主动否定了它的‘真实感’,甚至用物理方式摧毁了它的核心道具——那张图纸,这个行为触发了它的底层纠错机制,判定当前场景为‘错误路径’,从而为你们开启了真正的通道。”
“它以为我们想回家。”苏清叶一边向前走,一边从空间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巴掌大的冷冻肉干,随手扔进了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里,“可我们早就没了家——只有目标。它爱吃记忆?那就让它消化不良好了。”
深入通道,前方再次出现了分岔。
这一次,没有复杂的机关,只有两个巨大的、用猩红色光芒写成的标识牌,悬浮在两条通道的入口。
左边写着:【救小芽】。
右边写着:【毁母核】。
一道冰冷的选择题,赤裸裸地摆在他们面前。
陆超的呼吸瞬间一滞,护着小芽长大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紧紧握住刀柄的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然而,苏清叶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她径直走到两条路的中间,抬起穿着军靴的脚,狠狠一脚踹向半空中那两个光芒夺目的标识牌!
“砰!”
光牌应声碎裂,化作漫天红色光点消散。
“选择题,是给困兽设的。”她的声音比通道里的金属墙壁还要冷硬,“我们要的,是——改规则!”
她回身对哑叔说:“画出来!‘育门’的符阵,反向的!”
哑叔眼中精光一闪,他挣扎着从陆超背上滑下,咬破指尖,以血为墨,迅速而精准地在地面上画出了一个与石门上截然相反的、充满破坏与逆反意味的原始符阵。
当最后一笔完成,苏清叶双手握住破障刀,猛地将其插入阵法的心脏位置!
嗡——!
刀身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吸收着地面的血能,刀刃上残余的红光瞬间暴涨!
紧接着,一股肉眼不可见的低频震波以刀身为中心轰然扩散!
那两条泾渭分明的岔路,在震波的冲击下,竟如同哈哈镜里的倒影般剧烈扭曲、坍塌,最终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强行合并成了一条唯一的、向下延伸的幽暗斜坡。
沿着斜坡继续深入,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粘稠,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若有若无的呢喃声。
突然,前方通道两侧的阴影里,几十个身形僵硬的人影缓缓站起。
它们是“静默哨兵”的升级版——“回声傀儡”,它们没有五官,但能精准模仿入侵者记忆中最深刻、最无法抗拒的声音。
“妈妈……”一个随行的队员忽然停住脚步,呆呆地望着其中一个傀儡,眼中满是泪水。
那个傀儡正用他已故母亲的声线,温柔地呼唤着他的乳名。
就在他即将开口回应的刹那,陆超如猎豹般扑上,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将他粗暴地向后拖离。
“它们靠听觉链接意识,我们就把自己变成‘聋子’!”苏清叶厉声喝道,同时从空间里掏出几包密封好的、由辣椒粉和硫磺混合制成的粉末,分发给众人,“抹进耳道!隔绝声音!”
队员们立刻照做,刺鼻的气味和灼热感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做完这一切后,苏清叶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那群蠢蠢欲动的傀儡,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我是清焰!代号已废,无亲可念!”
这声呐喊,充满了决绝与自我放逐的孤傲,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通道的墙壁上,引发了一连串剧烈的连锁共振。
那几十个回声傀儡仿佛被无形的声波利刃刺穿,头部用来接收和发射脑波的晶体瞬间爆裂,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彻底失去了声息。
坡道终于到了尽头。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巨大的圆形中央大厅。
大厅正中央,一颗直径约两米的小型黑色晶体正缓缓悬浮、搏动着,如同活物的心脏。
而在那黑晶的表面,一张属于小芽的、双目紧闭的恬静脸庞若隐若现。
“最后的机会……”一个扭曲、空灵的童音通过广播系统在大厅内回荡,“交出那个记得‘钥匙’的人……交出哑叔,我就放她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清叶身上,等待她做最后的决断。
苏清叶却死死盯着那颗搏动的黑晶,看着上面小芽的脸,忽然,她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将死对手军的、淋漓尽致的嘲讽。
“你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哑叔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上,“她不是我们想救的人质——她是你们唯一的弱点。”
她看着哑叔,一字一顿地问:“老东西,还记得你爹教你的第一句焊诀吗?”
哑叔浑身一震,浑浊的他迟疑了片刻,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却无比清晰的字:
“火……要藏,气……要匀,心……不能抖。”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中央那颗黑晶猛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色液体,仿佛心脏被狠狠攥住!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地下基地核心隔离病房内。
一直静静躺在医疗舱里的小芽,那双银色的眼瞳,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
她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一切的微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接上了那句古老的传承:
“师父,我学会打铁了。”
黑晶猛然一缩,仿佛心脏受到剧痛,表面那张属于小芽的脸孔瞬间扭曲成一团模糊的痛苦尖叫。
整个圆形大厅四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狰狞的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
下一秒,数十条由白色骨质与黑色金属绞合而成的尖锐触须,撕裂墙壁,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毒蛇般锁定了大厅中央的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