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然抬手，指尖划过虚空，似在描摹三界的轮廓，“是在人间的泥沼里趟过，在众生的苦难里悟透，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该为谁举起盾、挥出剑。否则，便是占着神位的摆设，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朽。”
她转身望向太晨宫的方向，目光穿透云层：“若天道真让这等‘神’充斥三界，那这三界，离乱也不远了。”
顾倾然握着梧桐枝的手指紧了紧，抬眼看向远处云雾翻涌的方向——那里曾是昆仑墟的入口，如今只剩一道无形的结界隔绝天地。她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嘲弄：“墨渊上神倒是比传闻中洒脱，为了追人连山门都关了……”
毕竟他为了老婆把昆仑虚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他的大弟子，而他自己跑了到凡间去追少绾。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折颜提着药箱从林间走出，白袖上沾着几片草叶，看见顾倾然时挑了挑眉：“你在这儿嘀咕什么？刚在山下见着墨渊那冰块脸，居然在给凡人修屋顶，瓦片掉下来砸了脚，还嘴硬说没事。”
顾倾然回头，见折颜指尖凝着团绿光，显然刚帮人处理过伤口，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倒也有今天。那少绾呢？肯见他了？”
“见是见了，”折颜啧了声，往石桌上抛了颗果子，“正指着他鼻子骂呢，说当年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刀插自己的胸口，现在装什么深情。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促狭，“骂归骂，手里还给人递了伤药，口是心非这毛病，跟你有的一拼。”
顾倾然指尖的梧桐枝轻轻敲了敲桌面，没接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她抬头望去，只见墨渊背着一捆柴从山道走来，青色道袍沾了泥污，额角还有道浅伤，看见折颜时皱了皱眉，目光却越过他往后面瞟——少绾正抱着手臂跟在后面，脸上怒气未消，脚步却刻意放慢等着他。
“你说，”顾倾然忽然开口，看着那对别扭的身影，“当年他们要是少点规矩，多点直白，会不会早成了？”
折颜啃着果子含糊道：“哪有那么多要是。不过现在也不晚——你看墨渊那背影，哪还有半分掌教师尊的架子，活像个怕惹媳妇生气的凡间汉子。”
正说着，少绾忽然回头瞪墨渊：“走快点！磨磨蹭蹭是想让我饿肚子？”
墨渊立刻加快脚步，声音居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来了。”
顾倾然看着这幕，指尖的梧桐枝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响。她想起刚才白浅托青鸟送来的信，说要跟夜华去凡间体验人间烟火，忽然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啊仙啊，褪了光环落在红尘里，吵吵闹闹拌着嘴，倒比坐在神殿里更像活生生的“人”。
“走吧，”她站起身，往梧桐林深处走去，“该给那群小家伙上灵力课了，免得下次又被凡间小妖骗。”
折颜笑着跟上：“等等我，正好教他们认认毒草——上次有个小仙娥把断肠草当兰花采，差点没把我药圃掀了。”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墨渊正笨拙地给少绾递水囊，少绾别过脸，却悄悄接过了。三界的规矩或许仍在，但总有人愿意为了心头那点温热，把规矩折成绕指柔。
下人来报时，顾倾然正在修剪窗台上的兰花。听到“白家准备送白浅去昆仑墟”，她手里的剪刀顿了顿，花瓣上的露珠滚落，砸在青石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声，将剪下的残枝扔进竹篮，“他们倒也心急。”
白浅要拜师的消息，这几日在族中传得沸沸扬扬。白家虽在青丘有几分地位，却终究比不得那些传承万年的古老部族，若能得墨渊上神指点，对白浅乃至整个白家都是天大的机缘。
傍晚时分，顾倾然去前厅送新酿的桃花酒，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白家长兄在屋里发脾气：“找不到折颜那老凤凰就算了，难道离了他，浅浅就上不了昆仑墟？我亲自送她去！”
“大哥，你别冲动。”白浅的声音带着点不情愿，“墨渊上神收徒规矩严，哪能由着我们胡闹。”
“规矩规矩，就你懂规矩！”白家长兄显然气不顺，“当初让你跟折颜打好关系，你偏不，现在好了吧？连个引荐的人都没有！”
顾倾然影住身形在门外，指尖摩挲着酒坛的纹路，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百家向来护短，见不得妹妹受委屈，人品不怎么样倒是护短。
第二日一早，白浅果然被她三哥带着，一身男装打扮，梳着利落的发髻，乍一看倒像个清秀的少年郎。她三哥把她送到昆仑墟山脚下，看着那云雾缭绕的石阶，又忍不住叮嘱：“过会儿见到墨渊上神，机灵点，少说话多做事，知道吗？”
白浅点点头，理了理身上的素色长袍：“三哥放心，我知道。”
“那问心路和登仙梯……”她三哥还是不放心，搓着手来回踱步，“听说很难走，你要是撑不住……”
“我撑得住。”白浅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石阶，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为了拜师，这点苦算什么。”
她三哥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塞给她：“这里面是你娘给的平安符，拿着。到了上面，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托人捎信回来。”
白浅接过锦囊，紧紧攥在手里，朝她三哥深深鞠了一躬：“三哥回去吧，我走了。”
看着白浅转身踏上问心路的背影，她三哥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云雾里，才狠狠抹了把脸，转身离开。
顾倾然站在不远处的树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知道，从踏上问心路的那一刻起，白浅的人生，就要迎来不一样的风景了。
那问心路考验的是心性，登仙梯磨练的是意志，只有真正挺过去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墨渊上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