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苏家祠堂的青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整座老宅被雷光撕裂的瞬间,苏倾月站在高台之上,像一柄出鞘的刀,锋利而寂静。
她不再穿那件象征“回归嫡女”的素色旗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剪裁凌厉的黑色套装,肩线笔直,步履无声。
灯光打在她身上,映出一道修长冷峻的影子,横亘在整个宗亲会的头顶。
身后巨幕缓缓亮起,一行行字迹如血渗出——
【2003年6月15日,苏婉柔,hLA匹配度92%,标记为‘替代体01’,用于顶替失踪的001号】
【2004年1月8日,陈明远,脐带血提取后第三日死亡,家属被告知新生儿猝死】
【2005年7月22日,清源社指令:销毁b区产科原始登记册】
每一条记录都来自林素芬那本染血的日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抹去的生命轨迹。
画面切换至“归名行动”进展图:七省联动调查启动、三家涉事医院被查封、两名前院长已被控制……数据滚动,铁证如山。
“各位。”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雨与喧嚣,“今天是我以苏家真长女身份召开的最后一次宗亲大会。”
台下哗然。
三叔猛地拍案而起,脸色涨红:“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也敢妄言解散宗亲会?!”
五哥苏景行冷笑一声,朝身后抬手。
四名身穿黑衣的安保人员立即上前,摄像机红灯闪烁,镜头对准每一位咆哮者。
“别激动。”苏倾月轻轻开口,唇角微扬,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录音录像全程存档,后续将提交司法机关作为伪证干扰调查的证据之一。”
空气骤然凝固。
她继续道:“自即日起,苏氏宗亲会正式解散。所有名下资产——包括祖产分红权、祭祀基金、族田收益等共计十九亿三千万元,全部划归‘出生权益基金’,专项用于赔偿‘清源计划’受害者家庭,并资助基因伦理与新生儿权益保护研究。”
“你疯了!”四伯嘶吼,“那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是血脉传承的根本!”
“规矩?”苏倾月终于笑了,笑意却冷得刺骨,“用十八个孩子的命换来的‘规矩’,要来何用?”
她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低泣。
阿阮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这位六十岁的老仆,曾是苏母身边最忠诚的侍女,三十年来默默守着宗祠事务,从不争权夺利,也从未多言一句。
此刻,她双手捧着一只紫檀木匣,木纹斑驳,锁扣锈蚀,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重量。
“小姐……”她声音发抖,眼中含泪,“我藏了三十年……就是为了等一个不怕说出真相的人。”
全场死寂。
她打开木匣,取出一本泛黄的手写法案,封面四个苍劲大字——《宗族继承法》。
“这是老太爷亲笔拟定的原件。”阿阮哽咽,“当年他察觉抱错一事有异,秘密修订此法,规定若日后查明血脉错位,真嗣回归,须无条件承袭正统,且有权重组家族权力结构。可还没来得及公布……他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遗嘱被压下,这本法案也被几位长老联手藏匿。”
她将法案递向苏倾月,双手颤抖:“我知道你在查,所以我一直没烧它。哪怕他们威胁我、孤立我,我也要等到这一天。”
苏倾月接过法案,指尖抚过纸页边缘那一道暗红印记——像是干涸的血指印。
她没有翻看,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页一页,缓慢而坚定地撕开。
纸张断裂的声音清脆如裂帛,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然后,她走向供桌,掀开香炉盖。
火光腾起,幽蓝跳跃,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审判之焰。
碎纸投入其中,瞬间化作灰烬,卷着火星升腾而起,仿佛无数冤魂终于得以安息。
就在此时——
轰隆!!!
一道惨白闪电劈开天幕,正中祠堂屋顶那根早已锈蚀的避雷针。
火花四溅,梁柱剧烈震颤,紧接着,半边雕梁轰然坍塌!
砰——!!
沉重的木石砸落在供桌上,将那只象征“血脉正统”的青铜鼎生生压碎,碎片四散,香灰飞扬。
烟尘弥漫,尖叫声此起彼伏。
“报应啊!这是祖宗显灵!”有人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快撤牌位!快请法师!”另一人慌乱喊道。
混乱中,唯有苏倾月站在原地,未曾退后半步。
雨水顺着破损的屋顶灌入,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恍若未觉,只淡淡扫过满堂失态的族人,轻声道:
“不是报应。”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划破风雨。
“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话音落下,余音未散。
忽然,人群后排一阵骚动。
一道年轻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脸上混杂着愤怒与狂热,手中高举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直播标题赫然显示:【她毁了祖宗基业!苏家要完了!】
他张嘴欲喊,声音尚未出口——
苏倾月转头,看了他一眼。
混乱如潮水般退去,祠堂残垣断壁间只剩风雨低吟。
那名举着手机直播的年轻堂弟,在苏倾月那一眼凝视下,竟如遭雷击,浑身僵住,屏幕“啪”地摔在地上,裂成蛛网。
他嘴唇颤抖,想吼出的话卡在喉咙里——那一眼太静了,静得不像人该有的眼神,像审判者俯瞰蝼蚁,不带怒意,却令人魂飞魄散。
人群四散奔逃,唯有她立于废墟中央,黑衣猎猎,宛如风暴之眼。
“封祠。”苏倾月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即刻起,禁止任何人进出。联系市文物局,启动三级保护程序——剩下的建筑,全按危房处理。”
五哥苏景行沉声应下,挥手示意特勤队封锁现场。
阿阮拄着拐杖,默默退至角落,望着那堆坍塌的梁柱,老泪纵横。
她知道,那个用血与谎言维系了三十年的“苏家”,从这一刻起,真的死了。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
昨夜暴雨洗尽尘埃,也冲刷出更深的疮痍。
青石板上覆满碎瓦断木,香炉倾倒,灰烬被风卷成细线,像是亡魂最后的叹息。
苏倾月独自走来,未施粉黛,一袭素白长裙衬得她身形单薄,可步伐却稳如磐石。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堆残碑碎片。
忽然一顿——一块边缘焦黑、布满裂纹的石片上,赫然刻着一个半残的字:承。
“承……”她低声呢喃,指腹缓缓摩挲那道深凿的笔画,仿佛触到了百年前某个执笔之人的执念。
是“承前启后”?
还是“承祖继业”?
可若所承之业,本就是建立在偷换血脉、湮灭生命之上的罪孽,那这“承”字,又该由谁来写,写给谁看?
她轻轻将碎片拾起,放入随身携带的证物袋中,动作庄重如殓骨。
脚步声自雨后湿漉的石径传来,沉稳而克制。
傅司寒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手中撑着一把玄色长伞,肩头微湿,显然已站了许久。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证物袋上,低声道:“公安刚通报,周德昭抢救无效,凌晨三点十七分死亡。临终前反复念叨一句话——‘清源断了’。”
苏倾月没有抬头,只是将证物袋攥得更紧了些,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断得好。”
风掠过废墟,卷起几片枯叶。
“有些根,烂透了。”她终于抬眸,目光穿透晨雾,落在那片即将被推平的祠堂旧址,“就得连土一起换。”
远处,挖掘机轰鸣渐近,履带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围墙上,崭新的告示在风中轻晃——
【失婴纪念园二期工程:归名碑林 施工中】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手中的残碑之上。
那“承”字的一撇,正巧映入光中,锋利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