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残墨未干意难平，旧报新痕诉衷肠
早饭的油条还冒着热气，老张却啃得心不在焉，眼睛总往监视器屏幕上瞟。刚拍的督军撕报纸那场戏，王叔把报纸撕成“之”字形时，手指抖得太厉害，纸角飞出去老远，落在请愿书上，沾了点墨迹。
“这墨迹沾得好！”老张突然拍桌子，把手里的油条都震掉了，“就保留这个！说明督军心里乱，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力道——这才是人，不是机器！”
林羽捡起地上的油条，吹了吹上面的灰：“张导，您这关注点比针尖还细。”他把油条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咬断，“王婶的油条炸得真够脆，牙口不好都啃不动。”
“脆才对味，”老张抢过他手里的豆浆喝了一大口，“当年的油条都是大铁锅炸的，火猛，外皮焦脆，里面却软乎，就像现在的年轻人，看着毛躁，心里热乎着呢。”他抹了抹嘴，冲场记喊，“下一场，拍学生们在府外冻得跺脚，却不肯走的戏！让道具组把那几个冻硬的窝头再拿出来，有人饿极了啃两口，得啃得满脸都是渣！”
道具组的小李抱着个竹筐跑过来，里面装着七八个冻窝头，硬得像石头，还有几个掉了底的搪瓷缸，里面盛着半缸冰水。“张导，您看这缸里的冰，是昨晚特意放外面冻的，现在还没化呢。”
老张伸手摸了摸，冰碴子硌得手生疼：“就用这个！学生们渴了就舀点冰水喝，喝得直哆嗦才真实——当年哪有热水喝？能有口不冻冰的水就不错了。”
小郑他们已经在府门外站好了，一个个缩着脖子，鼻尖冻得通红。小雅揣着那个布偶，时不时往手心哈气，脚在雪地上来回蹭，留下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冷不冷？”林羽走过去，摸了摸小郑的棉袄，“里面加件毛衣没？”
“加了加了，”小郑咧嘴笑，露出冻得发紫的嘴唇，“王婶早上塞给我件她孙子的毛衣，说是羊毛的，暖和着呢。”他拽了拽领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毛线，“就是这颜色太艳，跟我这灰棉袄不搭。”
“要的就是不搭，”老张在旁边听见了，插了句嘴，“当年的衣服哪有那么多讲究？能保暖就行，红配绿、蓝配紫的多了去了。你这毛衣露出来点，更像家里人硬塞给你的，透着股疼劲儿。”
开拍的哨声一响，学生们立刻进入状态。小郑举着标语牌，牙齿冻得咯咯响，却依旧喊着口号：“督军！出来回话！”喊着喊着，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嘴弯下腰——是真冻着了，早上喝的姜茶早就不管用了。
小雅赶紧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王婶给的红糖姜枣，塞给小郑一块：“含着，能好点。”
“卡！”老张喊停，却没让他们重拍，反而对着对讲机说，“把刚才咳嗽那段剪进去！真实！比硬喊口号有劲儿！”他转头对小郑说，“下次冻得受不了就说，别硬扛着，咱们拍的是真实，不是玩命。”
小郑含着姜枣，辣得直吸气，眼泪都出来了：“没事张导，这点冷算啥？当年的学生比这苦多了。”
休息时，林羽去督军办公室看布景，发现桌上的请愿书被人动过——墨迹旁边多了个浅浅的指印，像是有人反复摩挲过。他问场务：“谁碰过这请愿书？”
场务挠挠头：“刚才王叔拍休息戏时，拿起来看了半天，还说‘这上面的名字，看着就像真人’。”
林羽拿起请愿书，对着光看，指印在签名密集的地方，那里有个歪歪扭扭的“国”字，笔画里还带着点颤抖的墨痕。他忽然想起老张说的“根”，这些名字，大概就是当年那群人的根吧，扎在土里，就算被踩、被烧，也能发出芽来。
下午拍督军把请愿书锁进抽屉的戏。王叔拿起请愿书，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在墨迹和指印上蹭了又蹭，最后叹口气，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把它塞了进去——抽屉里还放着本线装的《论语》，封面都磨破了。
“这个细节好！”林羽在监视器旁说，“《论语》讲‘仁义’，请愿书讲‘救国’，放一起，显他心里的挣扎。”
老张点头：“我特意让道具组放的。这督军不是坏人，就是被时局困住了，一边想守旧，一边又觉得学生说得对——这种人最难拍，也最真实。”
拍完这场，老张让大家提前收工，说要“让脑子歇会儿，琢磨琢磨明天的戏”。王婶炖了锅羊肉汤，在灶房门口支起桌子，大家围在一起，捧着粗瓷碗，吸溜吸溜喝得浑身冒汗。
“明天拍啥？”小郑啃着羊骨头，油都蹭到棉袄上了。
“拍督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请愿书拿出来点灯看的戏，”老张喝了口汤，砸砸嘴，“我让道具组做了盏马灯，灯芯得跳，照着字忽明忽暗的，显他心里不踏实。”他指着窗外，“还得下点小雨，淅淅沥沥的，跟他心里的事儿似的，没个完。”
王婶往他碗里添了勺羊肉：“那得穿厚点，夜里拍雨戏，冻出病来可咋整？我给你们缝了几个暖水袋，灌上热水揣怀里。”
吹唢呐的老爷子喝了口酒，脸红红的：“俺爹说，当年他就见过夜里看请愿书的官，看完蹲在地上哭，说‘对不起祖宗’。你们拍这个，得让他哭，不是嚎啕大哭，是偷偷抹眼泪，那才叫揪心。”
林羽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灶房的灯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他想起桌上的请愿书，想起那些签名，想起那个浅浅的指印，忽然觉得这片场像个会呼吸的老物件，把过去的心跳、现在的温度，都揉在了一起。
“明天的马灯，得用真煤油，”林羽说，“灯芯烧得噼啪响，才有那股子味儿。”
“那当然，”老张笑了，“咱拍的是《觉醒年代》，就得有点真东西烧着，才够劲儿。”
羊肉汤的香味混着煤油烟味，在晚风中慢慢散开。远处的督军府布景里，那盏马灯已经挂在了窗边，灯芯轻轻跳动着，把昏黄的光投在墙上，像个温暖的补丁，补在那段冰冷的岁月上。
林羽想，他们要拍的，大概就是这点补丁吧。用现在的温度，去补过去的裂痕，让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名字，那些藏在墨迹和指印里的心事，都能在光里，好好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