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力设计院的绘图室里，键盘声像秋虫啁啾，此起彼伏。林工盯着屏幕上的变电站结构图，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晚上八点半。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端起已经凉透的茶。
“林工，还没走？”对桌的小赵探过头来，手机屏幕在他脸上映出蓝光，“要不要带点水果？王工群里正在团购山竹，听说特别新鲜。”
林工勉强笑笑：“不用了，谢谢。”
这是本月第三次有人向他推荐水果了。自从三个月前，结构组的王工建了那个“电力人的果篮子”微信群，设计院的风气就悄悄变了。
起初只是几个女同事在群里买水果，后来各科室主任也加入进来。现在，连副院长都偶尔在群里发一句：“小王，今天的芒果留两箱。”
林工点开那个已经堆积了999+条未读消息的群。最新一条是王工发的：“各位亲，本周特供：泰国金枕榴莲包熟包甜，海南荔枝现摘现发，还有新疆哈密瓜特价团购。接龙开始——”
下面瞬间刷出几十条“接龙+1”。
林工放下手机，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是设计院的老员工，二十年工龄，参与过省里重点电力工程，带出的徒弟都成了项目负责人。可如今，他的月收入还不及妻子在私立医院当护士的一半。
上周儿子要参加海外游学，两万八的费用让他一夜未眠。最后是妻子拿出年终奖才凑齐。
“爸，我们同学爸爸都开奔驰接送，”儿子有天突然说，“你也是工程师，为什么我们家还住这老房子？”
林工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林工，你看这个。”小赵把手机递过来，是设计院内部论坛的匿名版，一个热帖标题刺痛了他的眼睛：《在设计院，不搞副业活不下去》。
帖子里，同事们纷纷晒出自己的第二收入：有人代画施工图，有人做家教，有人开网约车，最多的就是在王工那里卖水果——据说王工靠这个群，月入早已超过工资。
“没办法啊，房价物价飞涨，就工资不涨。”
“我主任都偷偷在王工那进货，转手卖给亲戚，赚差价。”
“听说王工上个月靠卖水果买了辆车...”
林工关掉网页。他理解同事们的无奈，但心里总有个疙瘩——从前设计院里大家比的是谁图纸画得好，谁的设计更优化，谁能攻克技术难关。现在，茶水间里讨论最多的是哪种水果利润高，什么货源最便宜。
周五下班前，林工被主任叫到办公室。
“老林啊，知道你最近经济压力大。”主任推推眼镜，“王工那个水果群，其实我也有份。你要不要也参与进来？以你的资历，发展几个下线很容易...”
林工怔住了。主任是他最尊敬的前辈，曾经手把手教他看图纸。
“主任，我...考虑考虑。”
周末，林工去拜访退休在家的老院长。说起设计院的变化，老院长长叹一声：
“小林子，我理解。当年我们搞三线建设，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十块，可大家心里有团火。现在时代不同了，不能要求年轻人还像我们那样只讲奉献。”老人拍拍他的肩，“但要记住，人活着不全是为了钱。咱们电力人，点亮的是千家万户。”
周一清晨，林工刚到办公室，就看见王工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声音激动：
“这批货必须今天到！设计院这边几十号人等着呢...什么？货车坏了？那我这些货怎么办？”
挂掉电话，王工急得团团转。原来他订购的五百斤荔枝因运输问题滞留在高速上，再不到货，荔枝就会变质，他将面临巨额损失。
“用我的车去拉吧。”林工突然说。
王工愣住了：“林工，你...”
“我正好要去那个方向看个现场，顺路。”林工笑笑，“都是为了生活。”
那天，林工开着自己那辆老旧的轿车，往返两百公里，把第一批荔枝拉了回来。当他满身大汗地把箱子搬进设计院食堂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还愣着干什么？”林工抹了把汗，“快来分装，趁着新鲜送出去。”
同事们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帮忙。那一刻，没有什么主任、工程师，只有一群互相帮助的普通人。
荔枝事件后，林工依然没有在群里卖水果。但他开始在群里分享各种水果的营养价值、保存方法，还整理了不同季节选购水果的指南。他用自己的方式，参与着这场为了生存的“副业运动”。
一个月后，设计院接了个紧急项目——偏远山区的电网改造。时间紧，任务重，需要派人驻场。
“我去吧。”林工第一个举手。
山区条件艰苦，信号时好时坏。偶尔有信号时，林工会看到水果群里的消息。同事们还在热火朝天地做着生意，但偶尔，也会有人问：“林工那边进展如何？”
两个月后，项目顺利完成。当山村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时，林工站在山坡上，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
“点亮了。”他写道。
瞬间，群里被鲜花和掌声的表情刷屏。王工发了一条：“欢迎林工凯旋！为您预留了最好的水果礼盒！”
回城那天，同事们为他准备了简单的欢迎仪式。食堂里，每个人桌上都放着一盒精致的水果。
“这是...”林工疑惑地看着大家。
“这是我们群第一次集体盈利后买的，”王工笑着说，“用的是大家自愿捐出的部分利润。林工，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主任走过来，握住林工的手：“院里刚开了会，正在研究调整薪酬体系。同时...院里决定正式支持职工发展合规副业，成立内部创业基金。”
那晚，林工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谢谢大家的水果，很甜。更甜的是，我们既能低头捡起六便士，也能抬头看见月亮。”
群里安静了片刻，然后被同一个表情刷屏——一轮明亮的月亮。
在现实与理想之间，这些电力工程师们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既不让手中的火把熄灭，也不让生活陷入黑暗。而那些在群里流转的水果，甜的不只是味蕾，还有在重压下依然相互扶持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