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电土建科室的聚餐,从来不只是吃饭。
老张盯着沸腾的铜锅,羊肉的暖香弥漫在包间里。他是科里三十年的老人,手下设计过的变电站地基,能从这里排到北京西站。但此刻他有些沉默——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以“现任主任”身份参加的聚餐了。
“都齐了?”他环视圆桌。
新来的小李赶紧点数:“张主任,咱们科十二个人,全到了。”
人齐了。老张端起酒杯,没急着说话。他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画了二十年结构图手指变形的老王,能一眼看出混凝土配比问题的女将刘工,还有去年刚来的几个硕士生。这些人,是他手下所有的兵。
变电土建,在电力设计院里是个特殊存在。线路、电气那些专业光鲜亮丽,而他们,终日与钢筋水泥打交道,计算着地基承载力、混凝土抗冻等级。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没有他们设计的这些基础、架构,再先进的变电设备也只是空中楼阁。
“第一杯,”老张声音浑厚,“敬咱们刚投运的江北智能变电站。”
十二只杯子举起,碰撞声清脆。那是他们啃了两年多的硬骨头——软土地基,地下水位高,还要满足智能设备特殊的抗震要求。
酒刚下肚,老王就开口了:“主任,江北站那个基础沉降数据,我盯了三个月,完全在设计范围内。”
老张点头。为了那个软基处理方案,老王带着两个年轻人跑了十几趟工地,最后采用了新型的预应力管桩。那些天,老王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最晚。
“我补充个细节,”刘工接过话,“那次暴雨,施工单位想简化防水措施,要不是咱们坚持要按照图纸做双层防水,现在地下室早就成游泳池了。”
小李忍不住插话:“我记得!那天刘工您穿着雨鞋就直接跳基坑里去了,说看不见防水卷材的搭接处就不验收。”
大家都笑了。这就是变电土建科——图纸上的每根线,都要在现实中找到对应;计算的每个数字,都关乎三十年、五十年的安全。
酒过三巡,气氛更热烈了。老张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面孔,心里泛起波澜。还有半年他就退休了,这个他待了大半辈子的科室,这些和他一起熬过无数个深夜的同事。
“你们知道吗?”老张声音低了些,“我最骄傲的不是设计了多复杂的变电站,而是经我手的每一个变电站,至今都稳稳地立在那里。”
包厢忽然安静了。
“变电土建是个寂寞的专业,”老张继续说,“设备更新换代,我们的基础却要管用五十年、一百年。等设备都换了几茬,我们的混凝土结构还在那里,默默支撑着。”
这话说到了每个人心里。他们设计的不是地标建筑,不会有人欣赏变电站的美观。那些深埋地下的基础、那些精心计算的梁柱,注定不为人知。但它们必须可靠,必须坚固,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沉降、一道不经意的裂缝,都可能导致整个电网的瘫痪。
“还记得那年冰雪灾害吗?”一直沉默的技术员小陈突然说,“全市停电,只有咱们设计的那个郊区站顶住了,成了整个城市的供电生命线。”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科室所有人共同的记忆。那天晚上,所有人自发回到办公室,守着电话,随时准备提供技术支持。当消息传来,说变电站安然无恙时,不知谁先鼓的掌,然后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所以这杯,”老张再次举杯,“敬所有无人知晓但至关重要的坚守。”
十二个人,十二杯酒,一饮而尽。
聚餐快结束时,老张看着这些战友,突然觉得释然了。退休又如何?他留下的不只是图纸和计算书,更是一种精神——那种对基础、对根本的敬畏,那种甘于幕后却精益求精的执着。
“下周,”老张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新的抽水蓄能电站项目要启动了,地基部分又是硬仗。”
“放心吧主任,”老王代表大家回答,“咱们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散场时,夜空晴朗。十二个人互相道别,走向不同的方向。明天,他们又将回到办公室,面对电脑屏幕上纵横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数据。
没有人会为他们喝彩,没有闪光灯对准他们的作品。但他们知道,在这片土地的深处,在他们计算过的每一个点位,钢筋混凝土正默默生长,将支撑起这个时代奔腾不息的能量。
变电土建科的故事,从来不在餐桌上,而在那些无人看见却坚实无比的基础里。而这,就是他们最大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