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下月的时机到来之前,北边大营陷入了相对平静,但显然也还有事要做。
从先前那名商人,或许还有其他类似之人手中散播出去的无忧散,需要一一清缴回来。根据那名商人供述的地点,或许还能寻得一些别的线索。
这差事有些繁琐,但裴执聿直接接了过去。
除了此事重大,需要亲自盯着才放心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原因。
便是先前为回长安而做的准备已差不多,他要有个正当借口离营去看看,顺带也让姜岁去熟悉熟悉,早作准备。
于是这日,裴执聿便以出游之名,带着姜岁离开大营,去往城中。
西北已经冷了下来,姜岁裹着厚实的斗篷,面庞也被兜帽笼下的阴影遮得朦胧。她坐在车内,将厚实的毡帘掀开一角往外看着,并非好奇,更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良久,她才放下帘子,与身旁在闭目养神的裴执聿小声道:
“夫君,我们今日入城,会不会太张扬了?”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过分宽敞的车厢。
这等华丽在长安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在西北,却显得十分醒目。
何况他们今日所行之事,更适合隐秘为之。
裴执聿阖起的长眸慢吞吞睁开。
他的视线先将车内打量了一圈,最后停顿在身旁人面上,唇角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既是出游,不舒适些怎么行呢?”
裴执聿说着,倾身捏了一块盛在精致小碟中的点心,递到她唇边:
“尝尝,接下来可有的忙,别累着。”
姜岁心生疑窦,眯着眼狐疑看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将递到唇边的点心吃了下去。
裴执聿垂眸看她小口吃东西的模样,唇角弧度深了几分。随后,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向垂落的毡帘,仿佛透过这厚实的帘幔,看见了车外的什么。
边关城池少有如此招摇的马车出现,凡经过之处不可避免地引来关注和一阵小小的骚乱。两侧行人望过来时,又纷纷避让,生怕冲撞了贵人。
或是好奇或是退避三舍的畏惧眼神中,夹杂了几道截然不同的直白的盯视。
那几道视线混杂在人群中,极大地隐匿了起来。借着周围人群小声议论的遮掩,他们低声交流着消息:
“目标确定,是世子本尊。”
“似是去城西的那家药房,跟紧些。”
这些影子随人流而动,悄无声息地远远跟随上了缓行的马车。
裴执聿徐徐收回目光,身旁的人也吃完了点心。他收手,轻轻捻去指尖碎屑。
有……几只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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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感知到了什么存在,裴执聿却没什么表示。
他只按先前打算一样,让马车停留在一处安静街巷附近,随后自己带着姜岁下了车,优哉游哉逛起城中街市。
越靠近边地,城中来往的异族面孔也越多,各自兜售的东西也新奇无比。加上年关将近,来往街市的人也多了起来,萧索的寒冷反托出更加浓烈的热闹喜庆。
姜岁心知今日出来并不是真的为了出游,她不免多瞧了几眼身边不紧不慢的人,后者看似同往常没什么分别。
面若冠玉眼若点漆,一身雪氅将极高的身量衬出更为醒目的雍容,仿佛与周遭世界相隔,自成一方天地。
但……身为算是最了解他的人,姜岁总觉得,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有点像,从前的某段时间……他在自己面前努力开屏的感觉。
只不过这一次,开屏的对象,好像不是她。
姜岁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扫过周围。商贩众多,人流混杂,似乎……也方便了什么人行动。
从今日出行就开始的招摇,到现在进入鱼龙混杂的街市,姜岁默默有了几分猜测。
她没说什么,只往裴执聿身边稍稍靠了靠。
后者异常突出的容貌与格格不入的气质,哪怕不需刻意表现,也足够吸引目光,更别说现在的裴执聿还有些刻意为之。
三三两两的过路人,有些心觉其气度不凡不敢多看,有些则飞快投来惊艳的一眼,又很快垂落视线;一些女郎则瞧得失神,远远目送片刻后,才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
本就不算太多的人群,更是不由自主地在两人周围让出了一片空旷地带。
这些明里暗里的注视,就在裴执聿身边的姜岁感受得再清晰不过。
她闭一闭眼,转身往一旁小摊走去,试图借此规避掉一些目光。
裴执聿从善如流跟上。
两人随意挑拣了些,便又继续顺着这条街衢走去。姜岁半是配合演戏,半是为了躲避地走走停停,不时就在某个小摊或店铺里头驻足一会儿,将那些藏匿的视线看得困惑。
并不算长的一条街市,硬是走得有些漫长。直到踏入街边一处药房,那些过分的关注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姜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斗篷下的肩线也不甚明显地松懈下来。
趁裴执聿同药房掌柜交涉之时,她百无聊赖地将这并不怎么特别的药房打量了一圈。目光扫过半敞的木门时,外头行人中,似有一道影子在她看去时一闪而过。
姜岁眸光一定,眉头皱了一下。
那道影子的去向早已寻不着,然她相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姜岁垂睫遮掩住自己的视线,又抬手拢了拢斗篷,重新转向那个仍立在柜台前,温言细语同掌柜说着什么的人。
夫君的办法,还真是见效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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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差不多将城中各处都转了一圈,顺便也走完了那份供述中交代了几间药房和医馆。
带着清缴回来的无忧散,裴执聿令马车在一间小酒楼停下,两人似乎就进了酒楼暂时休整。
街上,几人状似无意地聚拢。
“今日去的都是那等地方,看来……所言非虚。”
“主上有令,静等时机动手。眼下守卫单薄,目标醒目,又有个拖累……是最佳时机!”
“趁他们回来之前,快去准备。”
几人聚拢又散开,动作迅速,在街上如微风拂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