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的门便这么闭着,日头渐西时,才开始唤人进去。
姜岁懒洋洋地抱着个引枕趴在榻上,虽然懒散着,可却一眼一眼地,瞥着不远处坐着的人。
裴执聿长腿交叠,衣袍贴着垂落,手中握着卷书,姿态随意,只是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抬眸投来一眼。
“怎么,还想见姐姐吗?”
姜岁似是轻轻磨了磨牙,随后扭过头去,轻哼一声。
进来的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动作麻利地收拾完,又纷纷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外间等候。
世子和夫人间说的话,她们是越来越听不懂,也不敢去细琢磨。
她们只担心着世子如今被革职之事。
虽说两位主子整日悠闲,雅兴更甚,不是鼓捣新的茶艺就是去采莲荡舟,比从前还黏糊;侯府内外,也不是很能感受到责罚的气氛。
然众人也明白,毕竟眼前的安定,大多也是因为,圣驾尚未回京罢了。
回京之后会如何,可不好说。
而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圣驾回銮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侍女们依旧守在外间,却忍不住互相暗暗使着眼色。
最近,世子在书房的时间,好像开始变多了。
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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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内,姜岁约是觉得趴着不舒服,于是翻了个身,并未看向裴执聿,却问道:
“今天有什么事呀?”
裴执聿也重新看回了那卷书,但很快就答道:
“不算大事,官家给七殿下指了婚。”
姜岁起了几分兴致,又翻身坐起,眸光灼灼:“是谁?是不是……”
她没说下去,裴执聿也没接,只是抬起眼看她,点了点头。
“不过,怎么会这么突然?是殿下去求的旨意吗?”
裴执聿将手放下一点,书卷轻叩着膝头,斟酌了一会儿字句,说道:
“或许…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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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同那位林编修之间的古怪,早就是长安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此前上元宫宴,一些人精早瞧出来,那分明是七公主为了囫囵过去随便点的人,官家也没就此事深问下去。然那之后,公主的身影,却总时不时出现在翰林院。
仿佛那日宫宴上随口一指,就这么成真了。
这点琐琐碎碎的消息,自然也会传到老皇帝耳边。
尤其在行宫内,重臣与皇亲国戚都聚拢着,偶然说起来,便也很难不被人知晓。
于是老皇帝在某天服丹后心情尚好之余,听着梁福全说起此事,便兴致忽起,让人将赵玉灵传来。
他只问,若将林雁词指为驸马,她是否愿意。
赵玉灵懵了懵,忍不住琢磨自己的父皇想干什么,但在看见一旁的梁福全拼命使来的眼色后,她就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皇帝果然高兴,觉得自己安排妥了一桩儿女事宜,挥挥手让她回去。
赐婚旨意,就这么有些稀里糊涂地下来了。
老皇帝操持儿女大事的兴头尚未过去,便决定要提前回京,尽快操办公主大婚事宜。
行宫又为圣驾回銮而忙碌起来,但众人对赐婚旨意并没太多反应,大多人更关心的,是回京后将要被宦人接手的皇城司和而今处境尴尬的那位世子。
赵晟对此乐见其成,周顺越快接手皇城司越好,省得夜长梦多,因而专注着回京的事情,一时行宫里的动静都稍显不重要了。
“殿下,官家将那几位都封了美人,伴驾在侧。”
过来传话的太监告知过消息,便与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离开。赵逸跟前,几位心腹幕僚听过,神色莫测,纷纷望向书案后的青年。
“殿下,事情顺利,是好事。”
“是,在下听说,官家近来已不怎么召见那北燕女子了,兴许……能拨乱反正?”
幕僚们说话拐着弯,心中也多少七上八下,但见着赵逸始终没怎么变化的沉静容颜,又定了定神。
赵逸在几人注视下,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没头没脑道:
“宫中方士,是不是比之前多了?”
“确实如此,殿下,我们要不要也……?”
赵逸轻轻摇头,只道:“回京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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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官家这月就要回来了?”
姜岁问着话,人已从那方软榻上钻到了裴执聿怀中,就这么横躺着枕着他臂弯,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转着他腰间绦带。
裴执聿应一声,眼睫半垂,一只手一会儿轻轻捏捏她后颈,一会儿又拢拢她的发,不知在思量什么。
姜岁亦沉默下来,半眯着眼,却心不在焉地想着圣驾回京后该如何。
眼下的短暂安宁定是要随之结束,但之后…之后会如何?
姜岁抬睫,又轻轻问了先前他没给答案的问题:
“夫君,我们是不是…真的会去西北?”
裴执聿那双原本虚置着在思量的视线,渐渐凝实,重新落在她好奇的面庞上。
他这回没再避而不答,而是极轻地点了个头。
姜岁低低地“唔”一声,藏了几分“果然如此”的自得和雀跃。
她想起先前自己随口说的愿望和他那句仿佛戏言的许诺,不由心口微热,用指尖轻轻戳他腰侧:
“不过……夫君怎么保证,官家一定下达外放西北的旨意呢?”
裴执聿的唇角勾了勾,笑意浅淡,却无端让人心定:
“为夫自有办法,放心。”
听他这么说,姜岁也不再多操心。她倏然从他怀中起身,一边穿着鞋履,一边将拾月等人叫进来,开始一件件安排起此后将近的离京事宜。
侍女们心中惊异,但听着姜岁依旧软和却平稳的声音,那一点点慌乱也被压了下去,领命之后纷纷退下去忙。
裴执聿便在后头靠着坐榻,一手支着额角,眸光静静看她。
等诸人都退下去忙碌后,他才伸手,将人重新揽过来。
“这么高兴,不害怕?”
姜岁只是笑,莹润的面庞因而比往日更多出几分神采:
“夫君也太瞧不起人了,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而且,”她偏过身子,转而抱了他手臂,将脸颊在他胸口处蹭了蹭,“有夫君在,去哪儿都行。”
裴执聿极轻地笑一声,依旧墨色深浓的漆眸柔和几分,很快又重新聚起更浓郁的什么。
只要是岁岁想要的,他便都去办得。
而且……不能让她委屈半分。
这趟西北之行的筹备,会稍微麻烦些,不过无妨,他总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