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那句话,像块冰碴子掉进脖领里,激得人一哆嗦。
“把‘那个’吵醒了?”
他问得太平常了,平常得就好像在问“你们吃了吗”。可在这鬼地方,配上他身后那些被拆得整整齐齐的徘徊者零件,这话里的分量压得人心里发沉。
黑子差点没直接把盾牌抡起来。他小腿还疼得钻心,火气憋了一路,这会儿全顶在嗓子眼:“老头!你他妈谁啊?!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老人没理会黑子的暴躁,幽绿的目光慢悠悠地从黑子身上挪开,落在林默脸上,似乎能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他弯腰,从脚边一堆零件里捡起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锈迹的圆盘状物件,用袖子(如果那还能叫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露出几个模糊的刻痕。
“我?”他头也不抬,手指摩挲着那些刻痕,声音依旧干涩,“一个……清理工。或者说,收破烂的。至于‘那个’……”
他抬起眼皮,那绿光扫过几人来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浓雾和岩壁,看到那根依旧在微微搏动的晶体柱。
“……你们叫它什么?怪物?邪神?古老的AI?随便吧。”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在我们还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我们管它叫‘灯塔’。”
灯塔?
这词儿跟眼前那吞噬一切、散发着疯狂气息的玩意儿,半毛钱关系都扯不上。
“放屁!”黑子啐了一口,“哪家灯塔吃人?!”
“吃人?”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圆盘随手扔回零件堆,发出哐当一声响,“它不吃人。它……收集。收集意识,收集灵魂,收集一切还能‘思考’、还能‘感觉’的东西。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一块磁铁,专门吸引带有特定‘频率’的铁屑。”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被拆解的徘徊者残骸。“这些,还有外面那些到处晃荡的,都是不合格的‘铁屑’,信号太弱,或者快耗尽了,被它排斥出来,或者干脆就是制作失败的残次品。”他又指向裂谷更深、更黑暗的方向,也就是晶体柱所在的大致方位。“而里面那些,被封在‘红琥珀’里的,才是……相对稳定的‘收藏品’。”
收藏品。这个词让夏深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墙壁上那些眼皮颤动的“活尸”。
“那它自己呢?”林默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切中了核心。他一直沉默地观察着这个老人,观察他的动作,他的工具,他对待这些诡异造物的态度。“那个‘灯塔’,它是什么?”
老人终于正眼看向林默,绿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它?它是一个……囚徒。一个被锁在自己躯壳里的囚徒。”
囚徒?
这个说法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很久很久以前,”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飘忽,“它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但后来……出了问题。它的‘船’毁了,就坠毁在这里,成了这片裂谷。它的‘身体’大部分都死了,烂了,只剩下最核心的那一部分,靠着汲取地脉里那点稀薄的能量,还有……捕获我们这些不小心闯进来的‘铁屑’,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着’。”
他拿起一个小巧的、带着尖锐探针的工具,开始拆卸脚边一个徘徊者的头部传感器,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
“它很饿,一直很饿。所以它散发出的‘信号’,就像灯塔的光,吸引着所有符合频率的‘铁屑’靠近,然后……捕捉,封存,试图拼凑出它失去的东西,或者仅仅是为了填补那无底洞般的空虚。”他拆下传感器,放在眼前看了看,又嫌弃地扔到一边,“但它本身,被困在那里,动不了。那片‘红色蛛网’,就是它延伸出来的、可怜的触须。”
所以,那令人恐惧的吞噬,那疯狂的嘶鸣,背后是一个被困住、濒临崩溃的古老存在,在绝望地挣扎?
这真相,比单纯的怪物更加让人心底发寒。
“你怎么知道这些?”阿雅虚弱地问道,她靠着夏深,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她能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与这片裂谷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冰冷的、隔绝的平静。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看阿雅,又看了看他们四个,绿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点类似……怜悯?或者说是看倒霉蛋的神色。
“我怎么知道?”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那些零件,“因为我活得够久,拆得够多。从这些破烂里,总能读出点碎片化的日志,残留的记忆信号……拼拼凑凑,大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放下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佝偻的身形在巨大的金属拱门下显得更加渺小。
“你们运气不错,用了高强度的静滞能量干扰了它的触须,还找到了我这里。”他慢吞吞地说,“我这里,算是它的‘信号盲区’,靠这些‘破烂’堆出来的。”
他话锋一转,那绿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没用的。你们只是暂时安全。它已经‘尝’到你们的味道了,尤其是你,”他盯着林默,“你的‘信号’,很强,很特别,对它来说,就像饿了三天的人闻到烤肉。它会调动一切能调动的‘铁屑’,甚至……不惜代价地扩张它的‘触须’,直到找到你们,把你们也变成‘收藏品’。”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而且,你们以为,看守这座监狱的,只有‘它’自己吗?”
老人转过身,重新面向那黑暗的裂谷深处,佝偻的背影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