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灰烬从镇口飘过,那盏最后亮起的绿灯笼在山林边缘摇晃。姜小葵蹲在柴堆后头,把锅铲往腰带上一别,顺手从怀里摸出半块冷饼啃了一口。
“吃吗?”她抬头问躲在墙角的弟子甲。
弟子甲摇头:“不敢动。”
“怕啥。”她咽下饼渣,“刚才你还敢装肚子疼翻车,现在倒怂了?”
“那是您让我演的。”弟子甲小声嘀咕,“可这地方……总觉得脚底发软。”
姜小葵低头看了眼自己右腕,布条又渗出血来,她没管,只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怕就对了。”她说,“不怕的人早死光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到墙边一块破木板前。上面钉着张泛黄的巡更表,墨迹歪斜写着时辰和路线。她盯着看了两息,忽然笑了一声。
“他们换岗时间掐得比饭点还准。”
弟子乙凑过来:“咱们怎么进去?”
“走大门。”她说,“但得换个身份。”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烧焦的木棍,在掌心画了几道。那是从昨晚破掉的铜铃上拓下来的血符纹路。她用锅铲轻轻一刮,墙皮落下一点灰泥,混着指缝里的炭粉揉成糊状,往脸上一抹,再低头咳两声,整个人立刻佝偻起来,走路也拖着左腿。
“看明白没?”她哑着嗓子说,“我是扫院子的老李,你们是运柴的帮工。”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守卫提着灯笼走近,一个胖些的打哈欠,另一个瘦的正解裤带。
姜小葵立马推了把柴车,故意让它轮子卡进石缝。车子一歪,柴火哗啦散了一地。
“哎哟!”她扯着嗓子喊,“这破车!”
胖守卫皱眉:“谁啊?”
她弓着背走过去,抬起脸,抹了把灰:“老李,三队杂役,送柴到后灶。”
瘦守卫一边系腰带一边瞟她:“口令呢?”
姜小葵不动声色,抬脚在地上轻敲三下——不快不慢,正是昨夜偷听到的换岗暗号节奏。
瘦守卫愣了一下,和胖的对视一眼,挥挥手:“去吧去吧,赶紧清场。”
两人走过后,弟子甲才松口气:“真成了?”
“他们不是蠢。”姜小葵重新扶起车,“是懒。人一懒,规矩就成了摆设。”
三人推车穿过第一道门,沿着土路往里走。越往里,空气越闷,隐约有股甜腥味飘在鼻尖。
“迷魂香。”她低声说,“闻久了会犯困,记事不清。”
“那怎么办?”
“憋气不行,反而引人怀疑。”她从怀里掏出一小撮盐粒塞进鼻孔,“有点呛,但能醒神。每人捏一点。”
弟子们照做。走过第二道哨卡时,守卫只瞟了一眼就放行。第三道干脆没人。
“怪事。”她眯眼,“越是核心的地方,防得越松。”
“会不会是陷阱?”
“不是陷阱。”她摇头,“是自信。他们觉得没人敢进来。”
主殿在营地中央,黑瓦压顶,檐角挂着铁片,风吹过来叮当响。她绕到侧后方,发现墙根有个排水口,盖着铁栅,缝隙刚好够人钻。
“你俩在这守着。”她解开腰带,把锅铲绑紧,“我去看看。”
“太危险!”
“我知道。”她咧嘴一笑,“所以我带了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青铜碎片,在月光下一闪,金光微动。
爬进排水渠后,里面比想象中宽敞。泥土夯实,墙上有凹槽插着油灯。她贴着壁往前挪,拐过两个弯,头顶出现一处通风口。
她掀开格栅,探头望去。
大殿中央立着一口黑鼎,足有半人高,鼎腹嵌着七颗暗红晶石,像干透的血块。晶石缓缓转动,散发出淡红色雾气,顺着屋顶几条铜管流向外面。
墙上挂了幅地图,用红线标出十一处村落,每村都画了个小人跪拜的符号。
“这不是炼器。”她心里一沉,“是在种念控阵。”
她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个疯婆婆,总说自己听见神仙说话。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在井里下了药。
下面有人影晃动。两个穿灰袍的家伙正往鼎底添炭,嘴里念叨着什么。
“明日子时就能收网了。”一个说,“十一村三百八十六口,一个不少。”
“头儿说了,献祭三人血祭,阵法才算圆满。”
“哪个村的?”
“东头抓来的三个倒霉蛋,关在地窖,等时候一到就抬上来。”
姜小葵慢慢退开,原路返回。回到柴房时,两个弟子已经等得冒汗。
“怎么样?”弟子乙问。
“情况比想的糟。”她靠墙坐下,“他们不是抽精气,是要让整片人变成听话的傀儡。明日子时,还得杀人祭鼎。”
“那咱们现在动手?”
“不能动。”她说,“一动手,全营围上来,咱们出不去,外面百姓也没救。”
“难道就这么等着?”
姜小葵低头看手里的锅铲,忽然笑了。
“谁说要等了。”
她起身走到角落,从墙缝抠下一把泥,又掏出盐粒和草灰,三样混在一起搓成粉末。
“这是什么?”弟子甲问。
“滞燃粉。”她说,“撒在木头上,遇热不会马上烧,但会慢慢变脆。等火盆烧旺,架子自己塌。”
“然后呢?”
“然后乱起来。”她眼神一冷,“我再留点东西,让他们以为内部有人反水。”
她撕下一块染血的布条,在上面照着镇里反抗者画的符,歪歪扭扭描了个笑脸。
“这个。”她指着布条,“待会儿我放通风口外。他们一看,肯定猜是自己人叛变。”
“万一不信呢?”
“他们会信。”她说,“人最怕的不是敌人,是身边藏了刀。”
一切安排好,她回到柴堆旁坐下。右腕的血已经浸透布条,但她没换。
“你们睡会儿。”她说,“我盯着。”
弟子甲犹豫:“您不歇?”
“我闭眼就是睡觉。”她靠着墙,眼皮合上一半,“耳朵还醒着。”
外面风渐大,吹得绿灯笼来回晃。最后一盏亮着,像是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忽然睁开眼。
“对了。”她从怀里掏出冷饼剩下的一角,掰成三份,递给两人,“吃点。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吃饭。”
两人接过,默默啃着。
她仰头看着屋顶裂缝漏下的月光,忽然说:“你们说,要是我们不来,这些人是不是就真的永远跪着?”
没人回答。
她也不需要答案。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三下。
她数着心跳,等下一个时机。
窗外,绿灯笼轻轻晃了一下。
她的手指搭在锅铲柄上,指节微微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