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从景仁宫回来,心里总像压着块湿棉絮。她坐在瑶光殿的镜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眉眼间确实有几分像淑妃,却少了那份温润,多了些南楚山野里养出的执拗。
“公主,柳婕妤派人送了些新制的胭脂来。”小桃捧着个锦盒进来,里面摆着几碟胭脂,红的、粉的,透着细腻的光。
念安拿起一块玫瑰色的胭脂,指尖沾了点,在颧骨上轻轻一抹。镜中的人顿时添了几分气色,却让她想起雨柔描眉时的样子——恰到好处的疏离,恰到好处的温顺,像幅精心勾勒的画。
“柳姨最近在忙什么?”念安放下胭脂,随口问。
“听说在整理淑妃娘娘的旧物,说是要给您腾个柜子放。”小桃一边收拾妆台,一边说,“还说让您得空了过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物件。”
念安心里一动。淑妃的旧物,她只见过那支玉海棠簪和半方旧帕。或许从那些物件里,能更明白雨柔话里的深意——为何一个像淑妃的舞姬,会让她如此在意。
去柳婕妤的宫殿时,她正在翻一个樟木箱,里面叠着些旧衣裳,领口袖口都绣着海棠,针脚细密,是淑妃的手艺。
“念安来了?快看看这件。”柳婕妤拿起件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缠枝海棠,“这是淑妃刚入宫时穿的,她说穿浅色衣裳显干净。”
念安摸着裙摆的绣线,忽然注意到衣襟内侧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不小心蹭上的。“这墨点……”
“是三皇子弄的。”柳婕妤笑了,眼里泛着暖意,“当年他们偷偷在御花园写诗,三皇子打翻了墨砚,就蹭在这衣裳上了。淑妃舍不得洗,说要留着做念想。”
念安忽然觉得,这件衣裳比画像上的淑妃更鲜活——会弄脏裙摆,会为一点小事留着念想,像个寻常的姑娘。
“柳姨,您说……像淑妃,是好事吗?”她轻声问。
柳婕妤叠衣裳的手顿了顿,看向她:“你是想问那个舞姬?”
念安点点头。
“像,有时是福,有时是祸。”柳婕妤把衣裳放回箱子,“当年淑妃得宠,多少人暗地里恨她?就因为她像陛下早逝的白月光——那位没入宫就病逝的林姑娘。”
念安愣住了。她从未听过这段往事。
“陛下年轻时爱过个林姑娘,眉眼和淑妃有三分像。”柳婕妤的声音低了些,“淑妃刚入宫时,陛下总盯着她看,不是看她,是透过她看别人。后来淑妃自己熬出了分量,陛下才真正把她当淑妃看,可那些嫉妒的眼神,从来没断过。”
念安忽然明白雨柔的顾虑了。那舞姬像淑妃,世人便会觉得她像陛下的“旧影”;而雨柔从宫女走到昭仪,靠的从来不是“像谁”,而是实打实的算计与分寸。一个靠“影子”得关注的人,或许在她眼里,既可笑,又危险——可笑在借别人的光,危险在万一这光真的照得太久,会遮住自己的路。
“雨柔姐姐当年……是不是也被人说过像谁?”念安问。
柳婕妤想了想,点头:“刚入景仁宫时,有人说她侧脸像林姑娘的丫鬟。她听到了,第二天就把头发梳得变了样,还在眉心点了颗小小的胭脂痣,硬生生把那点像给遮了。”
念安心里一震。原来雨柔早就懂——靠“像谁”得到的关注,终究是镜中花,只有把自己活成“自己”,才算真正站稳了脚。
临走时,柳婕妤给了她一个银制的小镜匣,是淑妃用过的,镜面磨得有些模糊,却能映出人影。“拿着吧,想不清事的时候,就照照自己。记住,你是念安,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念安握着镜匣,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面。回到瑶光殿,她对着小镜匣照了照,镜中的人影有些模糊,却清晰地映出她鬓边的银海棠簪——那是周显亲手做的,带着他的体温,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这时,小桃匆匆进来:“公主,宫里传开了,说陛下赏了那舞姬一支金步摇,还让她去给太后请安呢。”
念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赏步摇,请安,不过是些寻常的恩宠,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真正能扎根的,是自己脚下的路。
她把镜匣放进抽屉,和那支玉海棠簪、半方旧帕放在一起。这些物件里藏着往事,却也在提醒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淑妃靠的是韧性,雨柔靠的是分寸,而她,该靠自己走出一条路。
至于那个舞姬,像与不像,终究是她自己的事。雨柔的算计也好,旁人的议论也罢,都抵不过自己心里的秤。
窗外的茉莉又开了一朵,香气漫进殿内,清清爽爽的,像极了淑妃那件月白襦裙的味道。念安知道,这宫里的影子很多,但只要自己站得直,就不怕被任何影子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