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缓慢上浮。
没有尖锐的痛苦,没有纷乱的记忆洪流,只有一种仿佛被温暖洋流包裹的、极致的疲惫与安宁。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沉睡了太久,久到几乎要忘记如何呼吸,如何思考。
第一个回归的感知,是嗅觉。
消毒水干净却冰冷的气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与记忆中“摇篮”那混合着铁锈与悲伤的能量余烬截然不同。这里是……医院?
第二个感知,是听觉。
监护仪规律而平稳的“嘀……嘀……”声,如同寂静中的节拍器,敲打着时间的流逝。除此之外,一片静谧。没有能量风暴的嗡鸣,没有谢予琛痛苦的嘶吼,也没有谢予安那令人作呕的嘲讽。
宁静得……让人心慌。
我试图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为一种奢望。只有小腹深处,那曾经与项链紧密连接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仿佛余烬般的暖意,证明着那场惊天动地的仪式并非幻觉。
我还活着。
那么……他呢?
谢予琛……
这个名字在空寂的意识中浮现,带来一阵细微的、混杂着担忧与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悸动。
就在这时,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我的感知。
有人在这里。
在很近的地方。
我努力集中残存的精神,像之前感知能量那样,尝试去“看”。
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略显苍白的晨光,使得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他微微前倾的、透着难以掩饰疲惫的姿态,他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以及那即便在沉睡(或者闭目养神)中也依旧紧锁的眉头……都无比熟悉。
是谢予琛。
他真的在这里。守着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腔。记忆的碎片无声翻涌——他冰冷的“挡路”,他偏执的囚禁,他在得知真相时的崩溃,他在能量风暴中决绝地献出最后灵魂之力的蓝色流光,以及那句破碎的“……妹妹……”……
恨吗?似乎淡了。
怨吗?好像也散了。
只剩下一种历经生死、劫后余生的复杂唏嘘,以及一种……被血脉和共同秘密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无法割舍的牵连。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我的精神波动似乎惊扰了他,他猛地惊醒,倏地抬起头,目光如同警觉的猎豹,瞬间锁定在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依旧深邃,但里面曾经盘踞的冰冷、暴戾与痛苦,仿佛被那场能量风暴洗涤过,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疲惫与某种……小心翼翼的东西。
他看到我睁着眼睛,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那神情,不像是对一个苏醒的“囚徒”或“工具”,更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却依旧脆弱易碎的珍宝。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监护仪的滴答声,以及一种无声的、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玻璃般的疏离与试探。
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颓唐。系统剥离的后遗症,以及这段时间的守候,显然耗尽了他的心力。
最终,是他先移开了视线,似乎有些不自然地抬手,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醒了?”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仿佛打破了某种坚冰。
我张了张嘴,想回应,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极其轻微地眨了眨眼。
他立刻注意到了我的窘迫,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走到床头柜边,倒了杯温水,然后用棉签蘸湿,小心翼翼地、如同之前很多次那样,湿润我干裂的嘴唇。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那份专注与小心,却与失忆时那种带着疏离的“任务感”截然不同。
冰凉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我勉强发出一个气音:“……你……”
你想问什么?你还好吗?系统真的没了吗?我们之后怎么办?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似乎明白我的未尽之语,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没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系统……消失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没有喜悦,也没有解脱,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失去了某种熟悉枷锁般的空洞。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之间,似乎只剩下这些干巴巴的、关于生死存亡的确认。那些更深的、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过往、伤害与刚刚萌芽的、脆弱的新生联系,都太过沉重,不知该如何提起。
他重新坐回椅子,没有再闭眼,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
我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意,感受着窗外逐渐明亮的晨光,感受着床边那沉默却无比真实的存在。
风暴过去了。
我们还活着。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
等我能真正坐起来,等我们都能有力气,去面对那片废墟之后的世界时,再说吧。
至少此刻,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宁静中,我们暂时安全。
而他,就在这里。
以一种全新的、我尚未完全理解的姿态。
守护着。
也……等待着。
(第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