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郭幸就过来找梁蘅了。
一进门就八卦道:“你们家夫人院里还真是热闹。上次来是林姨娘跪在院里,这次来又看到你三妹妹跪在院里。刚刚真是尴尬死了。”
梁蘅也奇怪得很,看向翠柳。翠柳道:“不知道呢,一会儿我让红儿去瞧瞧。”
郭幸拉过梁蘅,抬眸锁住梁蘅的眼睛,目光像要将她看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梁蘅被她看得发毛,“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脸上有花呀!”
“你老实交代,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郭幸拷问道。
“什么呀,那天的事翠柳说你都问了好几遍,全都告诉你了呀!”梁蘅嗔道。
郭幸一脸的不相信,“那你怎么没说人家还要给你送东西呀?”
“送什么东西?难不成银票没拿走?”梁蘅有些急了。
郭幸让画眉把锦盒拿出来,“就是这个,人家亲自送上门来说要还给郭小姐,我还以为是送我的呢。”
梁蘅一脸疑惑打开盒子,一把花鸟团扇放在里面。梁蘅一惊,这不是自己掉了的那把团扇吗?怎么在这盒子里?
郭幸问她:“你这扇子什么时候到他手里去了,快老实交代。”
梁蘅使劲回想,一定是那天红儿落水,她吓慌了神,团扇掉了都不知道。回来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一直不敢声张。原来是让那两人捡了去。
梁蘅把那天的情形又说给郭幸听,俩人分析半天,确定就是在湖边掉了扇子。
郭幸坐在桌边,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托住下颌,看着梁蘅道:“那照这么说,他们其实是来送扇子,并不是专门来拿银票。”
翠柳正在门口掀帘子进来,听到银票两个字激动了,赶忙问:“郭小姐,银票没拿走吗?”
“拿走了呀!”郭幸不晓得她关注的是银票还在不在。
“哎呀!整整一百两呀!这恩公怎的还是喜欢银票啊。”翠柳一副抱恨终天的样子。
梁蘅和郭幸乐不可支,笑的东歪西倒,这丫头竟然是个财迷!
中午梁蘅让银柳拿了银子到大厨房加了菜,和郭幸在屋里边吃边说悄悄话。
“蘅儿,我跟你说个事。”郭幸握着筷箸的指尖微微发白,看了一眼梁蘅,又垂眸笑弯了眉眼:“母亲已经在给我说亲事了,估摸着你成婚嫁过去不久就要到我了。”
郭幸只比梁蘅小一岁,说亲是自然的事。“可知道说的哪家?”粱蘅关心道。
“是父亲看好的,明德书院卢讲书家的小儿子,唤作卢知许,年纪跟我一般大。”郭幸说道 。
“你们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定是很般配的。”梁蘅既为郭幸高兴,又很羡慕她。
“大姐姐嫁到了广陵,母亲舍不得我再远嫁,父亲一说卢家,母亲也觉得好。”郭幸就羞赧了那么一小会儿,马上又噘嘴说道:“别的都还好,就是他身子弱不禁风的,没点男子气概。”
梁蘅忍俊不禁:“哪有你说的这么弱,人家卢公子是读书人,又不是考武举的人。”
郭幸叹道:“谁让他考武举啊,要是能像那两人一样有功夫也不错啊!”
梁蘅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骂道:“要死了你,那个人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你倒还惦记上了!”
郭幸一直玩儿到下午,梁蘅送她到二门上坐了马车,才转回漪澜轩。
翠柳和银柳收拾着这几天绣的物件,归类装好。
梁蘅在屋里踱着步,把玩着手里的团扇。本以为和那人没什么交集了,谁知道又拐着弯的搭上些联系。红儿落水,他不等她开口相求便出手搭救,想来也不会是坏人吧。哎!不知为何总是让她感到不安。
红儿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这会儿回来了,跑到门帘子外头请安。翠柳掀起帘子让她进来:“可听到些什么?”
红儿歇了口气道:“林姨娘怀孕了。”
“啊!?”梁蘅三人不约而同望向红儿。
这怎么可能呢?林姨娘都三十出头了,生了三小姐后再没有孕过。乍然一听这消息,谁都不相信。
“是真的,浆洗房的说林姨娘这两个月都没有换洗。林姨娘一直瞒着,昨天主君晓得了高兴得不得了,夫人也是昨晚上才晓得的。”红儿说道。
“那为何今早三小姐跪在夫人院里?可打听了?”梁蘅问。
“听洒扫婆子说,昨晚上林姨娘身子不舒服,想要请郎中。贺嬷嬷说天色太晚了,如果不是要紧的毛病,等到早上开了二门再打发人去请。三小姐就发火了,骂了贺嬷嬷,还跑去和乐居禀明了主君。后来郎中来了,就诊出林姨娘有孕了。今天早上是三小姐自己跑到夫人院里去请罪的,说是昨夜因担忧姨娘安危,才不顾规矩擅闯主院,冲撞了夫人,自请责罚呢!”红儿把打听的消息一股脑说完。
消息太大,梁蘅几个都来不及消化。林姨娘有孕,连梁钰什么时候都变得这般聪明了。
她们关在院子里绣嫁妆,完全不知道府里这段日子有多热闹。
梁纾在梁夫人跟前伺候着茶水,怕母亲心里不痛快。她骤然听到消息时也是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林姨娘突然有孕,而是因为林姨娘怎么可能有孕呢?母亲早就告诉过她,她不喜庶子女,也不想损阴德,所以只要不是她准许,妾室想要有孕是不可能的。当初也是看林姨娘一直乖顺,才允了她生下梁钰。父亲膝下有嫡出的儿子、女儿,也有庶出的两个女儿,在外人看来已经挑不出毛病,所以不会让梁纾和梁瑾再有其他的手足了。
昨晚上没有休息好,梁夫人有些头疼。她当然知道是林姨娘故意让梁钰过来闹的,当着主君的面闹得人尽皆知,她要想悄悄处置就不可能了。这林氏做小伏低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梁思安这段日子对她不满,反而对林姨娘格外热络些,贺嬷嬷在她面前说了好几次,她都没放在心上。夫妻二十年,除了刚开始的一年恩爱情深,后面的十几年梁夫人都过得无奈憋屈。
梁夫人李云琬,成亲前也是对梁思安抱有许多期待和幻想的。她出嫁的时候父母亲都不在了,兄嫂对她很好,选中梁思安还让她偷偷地看过,她自己点了头才定下的亲事。二十年前梁思安在大哥李晏和的手底下做事,大哥看重他人品稳重,家世也不错,下嫁到梁家不会受委屈。
她家世好,教养好,嫁妆又丰厚,梁家上下都敬着她捧着她,夫君也处处小心呵护,她也以为自己选对了人。直到第一次怀孕意外小产,她才被泼了第一盆冷水。夫君心疼失去的孩儿,婆母话里话外的怀疑她身子弱没保住胎,没有一个人先来安慰她,问问她疼不疼。
大嫂亲自上门来陪她,她哭着向大嫂诉苦。大嫂告诉她女人嫁了人就不能再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许多事情都需要她自己去面对,屋里的事自己要有个章程,可最最要紧的还是要有儿子傍身。
大嫂走后,一家人又对她嘘寒问暖,梁思安陪着她到处看名医,吃药调养。她知道只要她大哥在,就没人敢怠慢她,可是她并不想自恃身份来压着夫君,她想要的是鸾凤和鸣,白头偕老。所以她努力地想要养好身子,早些有了孩子,夫妻俩也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整整一年过去她都没有消息,婆母等不及了想要给儿子纳个妾室。她是晚辈,不能明着顶撞长辈,她朝梁思安撒气,要他去回绝掉婆母,谁知道他前脚去寿安堂,后脚就把秋露领回了和乐居。她是真的被气病了,没有喝秋露的妾室茶,秋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他们大房留下了。
一开始她以为秋露是婆母硬塞过来的人,梁思安不敢忤逆,所以她心里就算再气,也没有真的迁怒过夫君。直到有一天,她在书房看到了秋露研墨,梁思安做画,两个人语笑晏晏,心有灵犀的样子,她才晓得根本不是婆母非要塞人,而是梁思安心怀鬼胎,早就和秋露私情暗结。
她失魂落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看到梁思安为她新置的鎏金护甲,亲手簪上的并蒂莲钗刺得她眼眶生疼。至此,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她的心也冷了,将真心锁进了檀木盒再不打开。
贺嬷嬷时常劝着她,慢慢的她也想明白了。她又不可能和离,既然只能在这小院里过下去,那就抓住自己能立身的东西。
当时二房梁思宏和程氏刚成亲不久,三房梁思宪年纪还小。她担起府里的中馈,持家有方,面面俱到,连公爹都对她多有夸赞。
后来程氏和秋露先后有孕,府里谣传说她为了先于二房有儿子,才同意秋露怀孕。她确实暴怒,秋露连个妾室都算不上,就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怀孕生子。她以为梁思安会借着秋露有孕到她面前求个身份,可她高看他了。
自从梁思安纳了秋露,就一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表面看起来对秋露不甚在意,凡事以夫人为尊,背地里又对秋露宠爱有加。真真是个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一直拖到秋露都快生了,只要梁夫人表露出一点不高兴,梁思安立马闭嘴,半点不会再提秋露升做姨娘的话。
后来秋露早产,生下了梁蘅,梁思安才高兴得失了分寸。日日守在秋露母女跟前,流水似的补品没断过。梁夫人实在忍不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李晏和夫妇也很气愤,当初看重梁家书香门第,才把妹妹下嫁,不想梁家却这般没规矩,让庶出子女生在了嫡出的前面。梁夫人的大嫂硬留着她,梁思安三番两次上门来接,都不让她回去。也是在这个时候李晏和政绩评优升做了江宁府通判,梁老夫人才由梁思安陪着亲自上门来接她。
后来短短时间,秋露突然病逝,梁蘅抱去寿安堂抚养。梁夫人和梁思安之间又恢复了平静,谁也不再提起秋露,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再后来梁夫人陆续生下了梁瑾和梁纾,贺嬷嬷又劝着她在自己身边的丫鬟里给梁思安纳个姨娘,最后选定了春棠,风风光光地办了纳妾礼,抬举成了林姨娘。
这些事情一晃都多少年了!梁夫人这些年全部心血都放在了两个儿女身上,不管是梁思安还是府里其他人她都不会再多费功夫,只要不出格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姨娘十几年来都小心谨慎,乖顺听话,现在倒胆子大了,心思活了。也怪她这些年对妾室、庶女太过宽松了,让她们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梁夫人想着往事,看到女儿在跟前满脸担忧,心里又欣慰又抱歉。梁纾从小就通透,说什么只需稍稍点拨就明白了,心地善良又体贴孝顺,最是心疼她。梁瑾也上进懂事,眼看着就要参加秋闱了。这一双儿女是梁夫人的心头肉,就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她也会给梁思安维持着体面的。
梁夫人拍拍梁纾的手,笑道:“没多大个事,你不用操心。你哥哥马上就要参加发解试了,一切都要以你哥哥为重。”
梁纾了解母亲,她永远都是会为他们兄妹考虑在先的。林姨娘的事要怎么处置,她不关心,这些年府里上下这么多人,她还没见过有哪个能拿捏得了母亲。
“我只关心您的身体,别的我才不管呢!”梁纾乖乖地说道。
“这阵子事情多,先是秋闱,然后是中秋节,还有你大姐姐出嫁,我也忙得很,你正好帮着好好做些事。旁的事情贺嬷嬷会处理,我也不管那么多的。等过了这一段,你的亲事也要张罗起来了。”梁夫人慢慢的给梁纾梳理着府里的事情。
梁纾小脸微红,怎么又说到自己身上了。前几天她就听母亲提过了,大舅母想帮她在京城相看人家。虽然她是家中嫡女,可父亲不过从七品的小官,如何去高攀?
贺嬷嬷拿着账本子进来回话,梁夫人便让梁纾回去了。
梁夫人问:“可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罗全家的说次次都是把避子汤送去了的,这些年都没有漏过。只怕是林姨娘擅做主张,没有喝。”贺嬷嬷回禀道。
贺嬷嬷见梁夫人不语,悄悄打量着脸色“这两个月,主君去林姨娘那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还时常让梁平送些东西过去。从前也不见主君对林姨娘有多喜欢,怎的这会儿倒好起来了。”
“当年秋露没了以后,他倒是老实了好长时间,纳林姨娘还是我主动提的。他本来就无所谓喜欢不喜欢,这些年他也一门心思都在仕途上,我还以为这些事他都淡了。这林姨娘从前是不敢,不代表她没本事,现在倒想搏一搏了。”梁夫人转着手中的茶盏,不以为意。
“夫人的意思是......?”贺嬷嬷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想讨个示下。
梁夫人抬眼看她“现下要紧的事情多,不许冲撞了,先养着吧!”
“是!”贺嬷嬷歇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