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份薄荷巧克力碎吧，谢谢。”
史蒂夫·哈灵顿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的手还举在半空中，那把刚刚从巧克力酱瓶子里抽出的长柄勺，悬停在靡思的冰淇淋杯上方。一滴浓稠的、深褐色的酱汁，摆脱了地心引力，缓缓滴落，在薄荷绿色的冰淇淋球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凹痕。
但他毫无察觉。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的喧嚣——达斯汀关于华夫饼脆度的喋喋不休，卢卡斯和麦克斯关于街机游戏的争论，商场广播里播放的流行歌曲——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退去，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一句，像魔咒一样，反复回响。
“……再加一份薄-荷-巧-克-力-碎。”
“我最喜欢的口味？嗯……薄荷巧克力冰淇淋！但是，一定要再加一份薄荷巧克力碎，双倍的清凉，双倍的快乐！就像……就像在舌尖引爆一颗小小的、甜蜜的炸弹！”
那是“加州甜心77”在他们最后一次线上聊天时发来的消息。那个只存在于电脑屏幕另一端的、神秘的、有趣的女孩。那个会和他分享加州阳光、吐槽冲浪教练、听他抱怨这身滑稽水手服的女孩。
那个……突然就消失了的女孩。
史蒂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一种混合着剧痛、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像海啸一样席卷了他。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杯正在融化的冰淇淋，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眼前的这个女孩。
靡思。
她正微笑着，耐心地等待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小巧的虎牙和嘴角的酒窝，让她看起来甜美又带点俏皮。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
“我？我长得……还不错吧？黑头发，嗯，不算是卷发。朋友们都说我笑起来很好看。”
史蒂夫的呼吸，骤然变得滚烫而急促。
是他妈的她。
一定是他妈的她。
她从加州来。她知道薄荷巧克力碎。她漂亮，自信，有趣，甚至连那种……那种让人捉摸不透、总能轻易掌控局面的气质，都和他想象中的“加州甜心77”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不理自己了？是因为她搬来了霍金斯？她知道自己也在这里？她是故意的吗？她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吗？
无数个问题，像失控的弹珠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疯狂乱撞。
“嘿，哈灵顿！”
罗宾的声音像一根针，戳破了他混乱的思绪气泡。她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肋骨，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揶揄。
“你打算用眼神把那杯冰淇淋融化吗？还是说你被我们这位新朋友的美貌击中了，大脑短路，连怎么撒巧克力碎都忘了？”
史蒂夫猛地回过神来，他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闭嘴，巴克利。”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用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将巧克力酱和薄荷巧克力碎一股脑地洒在了那两个冰淇淋球上，几乎将它们完全淹没。
他把那两杯“惨遭毒手”的冰淇淋推到靡思和威尔面前，全程不敢再看靡思一眼，只是用一种故作镇定的、沙哑的声音说：
“……拿着。”
孩子们拿到冰淇淋后，立刻欢呼着散开，各自找了附近空着的卡座。达斯汀已经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靡思没有立刻走开，她端着那两杯几乎要溢出来的冰淇淋，看着眼前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年轻人。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史蒂夫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假装在整理柜台上的餐巾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好得很。”
“你的手……”靡思的视线落在他那只正在颤抖的手上，“……在抖。”
史蒂夫猛地将手收回，藏到了柜台下面，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探究，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一点，“你……刚从加州搬来？”
“是啊。”靡思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
“加州……怎么样？”
问啊，你这个白痴！直接问她是不是“加州甜心77”！ 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
“阳光很好，有点无聊。”靡思的回答轻描淡写。
这个回答，和“加州甜心77”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史蒂夫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张了张嘴，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字就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怕，怕万一不是，那点可怜的、刚刚燃起的希望就会被瞬间浇灭。他也怕，怕万一就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了几个星期，又让他伤心失落了几个星期的女孩。
他现在这副样子，穿着可笑的水手服，在一个破冰淇淋店里打工，简直逊爆了。
“史蒂夫！”
达斯汀在那边大声喊他，嘴里还塞满了冰淇淋。
“你能不能别骚扰我们的新朋友了？快过来！我们需要你专业的意见，来评判一下‘美国之鹰’和薄荷巧克力到底哪个更伟大！”
“滚蛋，亨德森！”史蒂夫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这声吼叫，似乎让他找回了一点属于“国王史蒂夫”的尊严。他重新挺直了腰板，看着靡思，眼神里的慌乱被一种刻意的、傲慢的姿态所取代。
“你的朋友在叫你了。”他说。
靡思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她端起冰淇淋，转身走向了威尔所在的那张桌子。
史蒂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将其中一杯冰淇淋推到威尔面前。他看着她和威尔说话时温柔的侧脸，看着她用勺子轻轻敲掉杯沿的巧克力碎，看着她自己尝了一口后，那双满足地眯起的眼睛。
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涩，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陌生的刺痛。
“喂。”
罗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转过头，看到罗宾正靠在柜台上，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同情和“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复杂眼神看着他。
“怎么？”史蒂夫的语气很冲，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罗宾没有说话，她只是用下巴朝靡思的方向点了点，然后挑起眉毛，无声地询问着。
“看什么看？”史蒂夫更加烦躁了，“我只是……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不行吗？”
“眼熟？”罗宾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弧度，“哦，当然。毕竟霍金斯这个小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加州女孩搬进来，不是吗？你的大脑cpU都快烧了，哈灵顿。”
她模仿着他刚才僵硬的样子，夸张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做出一副痴呆的表情。
“我没有！”史蒂夫恼羞成怒地反驳，但声音听起来毫无底气。
罗宾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显然一个字都不信。她知道史蒂夫的恋爱脑有多严重，也知道他最近因为某个“网恋对象”的消失而变得多么多愁善感。现在，看到他对这个新来的女孩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她几乎瞬间就用她那堪比计算机的大脑，拼凑出了一个虽然离谱但逻辑上完全说得通的结论。
哦，我的老天。不会吧？
她看着史蒂夫那副失魂落魄、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一半是想放声大笑的冲动，另一半，则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同情。
她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接了杯水，然后“砰”的一声，放在了史蒂夫面前。
“喝点吧。”她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给你那快要沸腾的大脑降降温。在你决定冲过去上演一出八点档的认亲戏码之前。”
史蒂夫瞪着那杯水，又瞪了瞪罗宾，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拿起杯子，将那杯冰凉的水一饮而尽，仿佛那是什么能拯救他的灵丹妙药。
但他知道，没用的。
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他的整个世界，已经因为那个女孩，和那句该死的“薄荷巧克力碎”，彻底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