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灯的幽光在她袖中温顺地蛰伏,如同被驯服的兽。
林晚昭自皇陵归来,一身寒露,脚步却未曾停歇。
然而,当她拐入那条熟悉的沈府巷口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长街被禁军的金甲映得森然,明晃晃的刀枪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壁,将整个沈府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被驱赶至远处,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惊惧。
而在那重重包围的中心,一辆囚车赫然停立,沈知远被粗暴地缚于车上,低垂着头,发丝凌乱。
林晚昭的目光死死锁住他。
不是锁住他狼狈的身影,而是他微侧的耳后——那块代表着沈母血脉遗赠的胎记,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闪烁着诡异的紫芒,如同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紫光并非自然焕发,而是急促地、混乱地跳动着,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在外力下拉扯、撕拽!
血引术!
三个字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这歹毒的邪术,以至亲血脉为引,强行牵引神志,令人生不如死,沦为傀儡!
沈母早已仙逝,这胎记便是她留给儿子唯一的血脉印记。
如今异象频发,分明是有人在百里之外,隔空操控着沈知远的生死!
怒火与寒意同时窜上心头。
林晚昭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避开所有耳目,潜入了早已被查封的沈府。
她径直奔向祠堂。
这里是家族魂灵安息之地,也是一切根源的所在。
冰冷的祠堂内,香灰满地,一片狼藉。
她绕过翻倒的供桌,目光精准地落在最上方那块属于沈祖母的牌位上。
“噗通”一声,林晚昭双膝跪地,眼神决绝。
她没有时间去点香祭拜,袖中古灯的光芒就是最好的指引。
她闭上双眼,调动体内那股自皇陵中炼化的磅礴魂力,试图引动牌位中沈祖母残存的魂念。
就在她神识沉入无边黑暗的瞬间,一阵若有似无的、细碎的“咔嚓”声传入耳中,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剪裁着脆弱的纸张。
紧接着,一缕破碎的女声,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不甘,断断续续地在她的识海中回响:
“我……我不是叛徒……我没有通敌……是有人……有人剪了我的影……”
影子?
林晚昭心中剧震。
她猛地从袖中抽出母亲留下的那支蝶翼玉簪,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沈祖母的牌位之上。
“滋啦——”
仿佛滚油入水,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异能洪流自她眉心轰然炸开!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变色!
原本昏黄的烛火陡然转为幽幽的青绿色,祠堂的地面上,竟浮现出无数淡淡的、交错的影子轨迹。
她的视野,此刻已能洞穿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顺着那哭泣声的来源,她“看”到了!
就在沈祖母的灵位之前,一个通体由银光构成的剪影人正蹲在那里。
那人影没有五官,没有面目,只有一袭银袍的轮廓。
他手中握着一把同样闪烁着银光的剪刀,正对着一缕缠绕在牌位之上、细如发丝、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命影丝线,狠狠剪下!
“咔嚓!”
又是一声轻响,那缕代表着沈祖母生前清誉与魂魄安宁的命影丝线,应声而断!
“不——!”
林晚昭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青光爆射,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祠堂厉声低喝:“谁剪了你的影?我替你看见了!”
话音未落,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如同被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绞动!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她的脑海——那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影,在绝望的嘶吼中,被一把冰冷的银剪从脖颈处剪断头颅的恐怖画面!
那是三十八个影子的临终之痛,是三十八次死亡的切身体验!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几欲让她跪倒在地。
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强撑着站起身。
那股不属于她的滔天怨念,反而成了她此刻最清晰的指引。
她循着地面上那银袍剪影人留下的淡淡轨迹,一步步追至沈府后院。
轨迹的尽头,是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
井壁之上,苔藓斑驳,却掩不住三道深刻入骨的爪痕。
那爪痕形制古怪,像是某种契约的烙印。
林晚昭瞳孔骤缩——这“影契三纹”,她见过!
就在林家二老爷林伯山的手腕内侧,有一块常年用护腕遮挡的隐秘伤痕,与这三道爪痕一模一样!
幼时,王氏曾抱着她,指着远处神情木讷的二老爷叹息:“你二老爷年少时聪慧绝伦,可惜后来一场大病,失了心智,这些年全赖你三叔尽心照拂……”
原来如此!
那根本不是什么失智之症,而是被人种下了影契之咒,控制了整整二十年!
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林晚昭不再迟疑,连夜返回林府。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潜入自己的小院,取出了秘藏的“听魂香”。
子时,月晦之日,天地间一片漆黑,正是阴气最盛、魂影最弱的时刻。
她点燃听魂香,那奇异的香气并非向上飘散,而是如水银般沉入地面,引动着沉睡的地气。
她以自身魂力为引,口中念动古老的召影咒文。
片刻之后,一道扭曲的人影被她从地底硬生生拽了出来——正是林二老爷的影子!
借着袖中古灯微弱的血光映照,眼前的一幕让她遍体生寒。
二老爷的影子不再是单纯的黑色,上面竟缠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黑丝!
这些黑丝将他的影子捆缚成一个怪异的姿态,而在无数丝线之中,有一根最粗壮的,径直穿透了影子的心脏,向着一个方向无限延伸——那方向,正是林三叔林季言的寝房!
找到了!
林晚昭眼中杀意毕现。
她手持蝶翼玉簪,以身为阵眼,在地上迅速划出一个逆转咒印的法阵。
她再次刺破心口,引出一滴精纯的心头血作为咒引,低喝一声:“逆溯!”
血滴落入阵中,黑雾瞬间翻腾!阵法中央,一幕幻象陡然浮现——
那是在林家祖祠深处的一间暗室。
林三叔林季言正虔诚地跪在一尊邪神像前,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她曾在幻象中见过的银剪!
他从怀中取出一缕沾染着血迹的发丝,小心翼翼地缠绕在银剪之上,口中用一种近乎疯魔的语调低语着:
“二哥,你不肯杀那一人以救全族,你不肯脏了你的手,那我替你来。这世道的规矩,我幼时就看明白了——顺从者生,抗命者死!你背不起的罪,我来背。所有不安定的、可能为家族招来祸患的人,都该被剪除!”
幻象中,他手里的银剪寒光一闪,仿佛刚刚剪断了什么。
林晚昭骤然醒悟!
当年,沈知远的父亲为民请命,递上万言奏章,触怒龙颜,这在林三叔眼中,便是“不安定”的源头!
他不敢亲自下手,便以影契控制了心智残缺的二老爷,借他的手去清除这些所谓的“隐患”!
翌日,刑部大堂,气氛凝重如铁。
沈知远一案,证据确凿,即将定罪。
就在刑部尚书惊堂木落下的前一刻——
“且慢!”
一声清喝如凤鸣,穿透了沉闷的空气。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林晚昭一袭素衣,面若冰霜,径直闯入大堂。
她无视两旁衙役的阻拦,一步步走到堂前,自袖中取出一根细若游丝、闪着微光的残丝,将其置于堂上用以勘验伪证的日光镜下。
“请诸位大人,念一段往生咒。”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虽不知她意欲何为,但林家大小姐的身份摆在那。
主审官犹豫片刻,还是照做了。
随着堂上众人低沉的咒语声响起,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置于日光镜下的命影残丝,竟像是活物一般,随着咒语的节拍,剧烈地、痛苦地微微抽动!
满堂哗然!
林晚昭冷笑一声,反手又从袖中掷出一堆破碎的金属残片,正是那把银剪的碎片。
“这把剪子,昨夜之前,一共剪过三十八个无辜者的命影!”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陪审席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家二房与三房,“你们日夜供奉、满口称颂的‘忠良’,不过是一个被影契操控了二十年、披着人皮的咒奴!”
“咒奴”二字,如重锤砸下。
一直低头不语、状若痴呆的林二老爷猛然抬头,他空洞的双眼中紫光狂闪数下,随即尽数消散,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堂上的林晚昭,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两行老泪。
“我……我做了什么……”他声音嘶哑,如破败的风箱,“那些账册……沈家的账册……是我烧的……是我……”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一直稳坐如山的林三叔,袖中猛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崩裂声。
他藏在袖中的那把作为咒术核心的银剪,竟在二老爷苏醒的瞬间,骤然崩裂!
林三叔的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再无一丝血色。
大堂之外,一直静立在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守灯童,悄然抬起了头。
他望着天光,又看了看林晚昭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月晦已尽,灯将自燃。”
堂审的结果再无悬念,沈知远被当庭释放。
然而,当林晚昭扶住他踉跄的身体时,却发现他的眼神依旧涣散,仿佛魂魄尚未归体。
他茫然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晚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耳后。
那块紫色的胎记,此刻虽不再狂乱跳动,却像一盏接触不良的灯火,光芒在皮肤下时隐时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仿佛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依然蛰伏在他血脉的最深处,等待着下一次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