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春祭的冷雾浸透了皇城每一个角落。
林晚昭静立于林氏祠堂前,清瘦的身影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
她颈间的血痕尚未结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刺骨的痛,但她的眼神却比这黎明前的寒星更为决绝。
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骨灰匣,小心翼翼地交到灰名引魂婆枯槁的手中,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婆婆,若我此去未归,替我守住这最后一缕名姓。”
老妪浑浊的双眼满是惊惧,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几乎捧不住那冰冷的匣子:“姑娘……你不能去!老身昨夜为你母亲引魂,却遍寻地府不得……她的影,不在阴司,在‘灯’里。”
灯?
林晚昭猛地一震,一个被尘封的、疯狂的念头撕裂了她的脑海。
母亲临终前那场离奇的大火,她亲手烧毁双耳,并非为了自尽,也不是为了销毁证据!
听魂者一脉,血脉即是传承,魂魄即是“心灯”。
母亲是亲手将自己的魂影,用最惨烈的方式,封入了血脉相传的“心灯”之中!
那是只有身兼听魂者与皇室双族血脉的后人,才能唤醒的禁术!
她瞬间醒悟。
她从发间拔下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支素银簪。
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将尖锐的簪尖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温热的血瞬间涌出,她引着这股血流,一滴滴,精准地落在骨灰匣上。
鲜血触及冰冷的骨灰,竟如热油泼雪,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
她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也感受着血脉深处一股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
她对着骨灰匣,一字一句,立下血誓:“我要走一条,娘走过却未走完的路。”
话音落,匣中骨灰无风自动,盘旋而起!
守在祠堂一角的守碑哑仆,一个始终沉默如石的人,突然上前,对着那飞舞的灰烬跪下。
那些灰烬,竟是母亲当年拼死保下的通敌案卷所化!
灰烬在空中飞速聚合,竟拼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幽径,其终点,赫然指向皇陵地宫的最底层!
哑仆起身,用手指了指那条灰烬之路,又指了指林晚昭,眼中是催促与决然。
林晚昭不再迟疑,顺着灰烬的指引,穿过寂静的街道,奔向城郊。
然而,就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一道身影拦住了她。
是沈知远。
他立于道旁的老槐树下,神情复杂。
他耳后那块本应是青色的胎记,此刻竟流转着妖异的紫光,与皇陵方向的气息遥相呼应。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触目惊心的血字。
“我听见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属于他的空洞,“她在叫你。”
他将血书递了过来。
在林晚昭指尖触碰到纸张的一刹那,她心口贴身存放的、那枚母亲留下的暖玉,骤然狂震!
一道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直接在她心底响起,那是母亲用生命最后力量留下的心音:“晚昭……最后一灯,是我……你若点它,我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但若不点,燕王将借我魂影为媒,强开皇陵,窃国登基!”
这抉择,比世间任何刀刃都更锋利!
林晚昭闭上双眼,强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催动体内刚刚觉醒的血脉之力,以遗息溯名,引动共鸣。
刹那间,前方的灰烬之路剧烈翻涌,在空中投射出一幕令人心碎的景象——
地宫深处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内,一道模糊的虚影正提着一盏古旧的青铜灯,缓缓前行。
那不是亡魂,而是一道被无数香阵符文锁住的“影”,是她母亲的魂影!
林晚昭再也无法抑制,嘶声喊道:“娘……是你在走吗?”
那道“影”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动作一滞,缓缓抬头。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口型在无声地开合:“孩子……我等你,来断这灯。”
轰!
林晚昭猛然睁眼,泪水决堤而下。
她明白了,母亲的魂影并非被燕王操控的傀儡,而是她以自己的意志,甘愿化为阵眼,用自己魂飞魄散的速度,去拖延燕王开启皇陵的最后时日!
“哑叔,”她转头,将那份由灰烬组成的路径图拓印在了一块布上,塞给守碑哑仆,“持此图,去禁军大营,交给陈副将!”
哑仆重重点头,转身没入黑暗。
林晚昭则再无牵挂,独自一人,奔赴皇陵。
途经城外义庄,她眼角瞥见一处焦黑的废墟。
那是无影乞儿的草屋,此刻已化为灰烬。
废墟中,半块被烧得焦黑的木牌格外显眼,上面刻着几个残缺的字:“影归处,火始生”。
她下意识地拾起木牌揣入怀中,掌心竟感到一丝微暖——是那盏从先师祠中得到的古灯,不知何时,竟在袖中自燃起一缕微不可见的幽光。
她抬头望向皇陵的方向,地宫入口处火把林立,刀光剑影,禁军已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那灰名引魂婆追了上来。
老妪上气不接下气,抓住她的手臂,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姑娘……老婆子想起来了,族中禁典有载……你娘的影,会走路……是因为她,从未真正死去!”
林晚昭的身体如遭雷击,但脚步却未停下分毫。
她终于立于地宫门前,面对着那扇刻着“燕王冢”三个大字的冰冷铁门。
她没有理会周围剑拔弩张的禁军,只是抬起手,将心口簪伤处渗出的鲜血,决绝地抹在了那三个字上。
血落之处,铁锈仿佛活了过来。
门缝中,丝丝缕缕的紫香渗出,带着亡者的呢喃。
紧接着,门内传来山呼海啸般的诵读声,整齐划一,庄严肃穆——那是万千被困于此的忠臣亡魂,在齐声诵读《忠臣录》!
而在那诵读声的最深处,一盏灯,缓缓亮起,光芒透过门缝,照亮了林晚昭苍白的脸。
灯光中,她母亲的魂影,正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她走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遗簪,那上面还沾着她自己的心头血。
她低声呢喃,仿佛是对着门内的母亲,也像是对自己说:“娘,这次……换我护你。”
而在远处的人群之后,本应赶往禁军大营的守碑哑仆,却悄然跪倒在地。
他伸出干瘦的手指,在泥土上飞快地刻画着什么——那是一幅无人能懂的地宫最底层地图,而在地图的最中心,他用指甲深深地刻下了八个字:灯灭人醒,魂焚阵崩。
春祭的第一声钟鸣响彻天际,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精准地照射在皇陵之巅。
最后一灯,即将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