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从头顶的裂缝灌下来，像一块湿透的布压进房间。
林蔚然跪在冷冻舱A7前，摄像机镜头对准陈建国脑后残存的芯片。投影还在闪，授权书的最后一页刚显现出来——“人类优化计划”下方，印着海东集团与一家境外生物公司的联合签章，代号“伊甸项目”，签署时间是1998年7月26日零点三十七分。
她按下录制键，手指贴着机身边缘稳住画面。水已经漫到脚踝，冰得刺骨。
顾明远蹲下身，把军装外层撕开，一层层裹住手机和存储卡。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裂缝正在扩大，钢筋扭曲着往外翘。他抓起证物袋塞进内袋，又弯腰将陈建国背了起来。
“走。”他说。
林蔚然没动。她盯着投影最后一行小字：“样本扩散路径：东南亚、南美、非洲、北欧……”
话没念完，画面突然跳动两下，熄了。
她拔出钢笔，想再激活芯片接口，但金属触点已经被水泡胀，蓝光闪了一下就灭了。她迅速收起摄像机，关掉电源，塞进防水袋，拉紧封口。
两人转身往楼梯口跑。
水位涨得比想象中快。刚才还能踩着台阶下行，现在只剩半截扶手露在水面。顾明远一手托着陈建国，一手抓住墙边管道，慢慢往下挪。林蔚然紧跟其后，帆布包被她绑在胸前，牢牢压住。
冷气顺着通风管往下吹，带着铁锈味。
他们退到管道入口，身后是不断下沉的实验室。主通道完全淹没，气泡从深处冒上来，破裂时发出闷响。顾明远探头进去，用手敲击内壁，声音空荡。他沿着左侧爬，每一步都先用鞋尖试探支架是否牢固。
林蔚然跟上，激光笔照向前方。光束微弱，只能看清两三米的距离。她在拐角处撕下背包上的反光条，贴在接缝处。
“左边走。”顾明远回头说。
管道倾斜向下，坡度越来越陡。林蔚然感觉膝盖发酸，手肘撑着冰冷的金属壁往前蹭。水声从后面追上来，像是整座建筑都在塌陷。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脆响。
右侧支架断裂，整段管道往下坠了一截。顾明远立刻趴下，单手抱住横梁。陈建国滑了一下，被他用臂弯卡住脖子拉回来。他喘了口气，继续往前爬。
林蔚然停了几秒，等震动过去才敢移动。她的录音笔在口袋里晃了一下，撞到肋骨，有点疼。
终于看到出口。
铁栅栏横在尽头，外面是雪地。霜结得很厚，盖住了大部分缝隙。林蔚然凑近看，发现边缘有划痕，像是有人用力推过。
她掏出钢笔，按下激光键。蓝光刚亮起来就抖了两下，电量不足的提示在屏幕上闪红。
“不行。”她说，“撑不了十秒。”
顾明远放下陈建国，脱下军靴，用鞋跟的金属环砸向冰层。一下，两下，冰壳裂开，露出底下金属表面。他擦掉碎屑，指腹摸到一排刻痕。
林蔚然凑近，借着残余的光辨认。
短，短，长；短，长，长，长；短，短，短……
是摩斯密码。
她闭眼回想父亲教过的编码规则。小时候他总在饭桌上用筷子敲碗边练习，说是记者要学会在没有设备时传递信息。
“b-E-I-J-I-N-G……”她低声念出来。
顾明远皱眉：“北京？”
她摇头。“不是地名。重复了两次。可能是‘go to’的意思。”
她重新梳理节奏。短长短短——G；长短长——o；短——t；长短短——o……
“去北极。”她睁开眼，“净化方案在那里。”
顾明远沉默几秒，把陈建国重新扛上肩。他走到出口前，双手握住铁栅，用力往外推。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没松动。
林蔚然举起激光笔，对准锁扣位置。蓝光忽明忽暗，她咬牙按住按钮。高温让冰迅速融化，蒸汽升腾，照亮了栅栏背面的一行小字：
“0726-A已激活，追踪信号开启。”
她心头一紧，立刻切断电源。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顾明远转头看她。
“不止是这里。”她指着那行字，“他们在别的地方也有布局。授权书里的扩散路径……这不是结束。”
他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断裂的金属片，插进栅栏缝隙，用力撬动。第三次发力时，螺丝崩断，铁栅歪向一边。
寒风猛地灌进来。
外面是一片荒原，天色灰白，远处有低矮建筑轮廓。雪落在陈建国脸上，他眼皮颤了颤，但没醒。
林蔚然最后回望一眼管道深处。水已经淹到入口，那些证据沉下去了，但她拍下的内容还在。
她把摄像机放进怀里，跟着顾明远爬出通风口。
平台边缘结着冰，她蹲下身，用激光笔在水泥地上刻下摩斯密码原文。万一以后需要验证，至少留下痕迹。
顾明远站在高处观察四周。风太大，吹得他警服贴在身上。他抬起手腕，检查通讯器，信号全无。
“得找个能联系外界的地方。”他说。
林蔚然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冰渣。“先离开这片区域。他们既然启动了追踪，很快会有人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冷冻舱的方向。那个和她长得像的女人还躺在里面，显示屏上的数字仍在跳动。
18年。
她忽然想起母亲最近一次体检报告，医生说她基因序列有些异常，建议复查。当时她没在意。
现在她明白了。
有些人从出生就在名单上。
顾明远迈步往前走，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林蔚然紧随其后，手一直按在帆布包上。
风把他们的脚印很快掩埋。
走了约五十米，林蔚然忽然停下。
她从包里取出摄像机，打开屏幕。刚才录制的最后一帧画面还存着——授权书附件页右下角有个缩略标识，像是一枚印章，图案是环形箭头包裹地球，下面写着七位数字编号。
她放大图像，记下那串数。
顾明远回头看她。
“这是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把数字默念一遍，塞进衣袋。
远处风雪更密，一座废弃信号塔立在山脊线上，天线歪斜，但底座完整。
他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林蔚然的手指在摄像机外壳上轻轻敲击，节奏和父亲当年教的一样。
短，长，短，短。
G-o-t-o。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