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被日渐温暖的春风驱散,冻土开始变得松软,田埂边冒出了点点倔强的绿意。林家屯乃至整个华北平原,都进入了一年中最关键的时刻——春耕。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春耕则是决定一年收成的开端。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检修农具,准备种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气息和淡淡希望的紧张感。
林大山也不例外。他将家里那几件主要的农具——犁、耙、锄头,都搬到了院子里,就着还算明亮的日光,仔细检查着。犁是重中之重,那坚硬的枣木犁辕被岁月磨得光滑,但犁铧(犁头)已经有些钝了,边缘甚至有了细小的缺口。他拿出磨刀石,蘸着水,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磨那生铁的犁铧,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向阳站在旁边看着。他前世虽未亲身务农,但基本的物理知识和一些零散的农业科普还是有的。他看着那结构简单、甚至可以说原始的木犁,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后世那些高效、省力的现代化农机具。巨大的落差让他心生感慨,但也激发了他做点什么的念头。
直接拿出超越时代的农具是不可能的,但或许……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一些微小的、却有效的改良?
他仔细观察着父亲打磨犁铧的动作,以及犁具整体的结构。他发现,这具木犁的犁铧入土角度似乎有些平缓,导致翻土不够深,而且阻力较大,非常耗费畜力(或人力)。同时,犁辕与犁底连接的几个受力点,因为常年使用,已经有些松动,影响了力量的传导。
“爹,” 林向阳蹲下身,指着那犁铧,“我瞅着,这犁头是不是有点太‘躺’着了?要是能让它再‘站’起来一点,扎土是不是能更深?”
林大山打磨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儿子。农具的形制是祖辈传下来的,多少代人都是这么用的,他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角度。
林向阳见父亲没有立刻反对,便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您看,就像用锹挖土,直着往下扎,和斜着铲,哪个更省劲、挖得深?这犁头现在有点像斜着铲,要是让它更像直着往下扎,靠前一点,角度翘起来些,是不是能省点力气,翻上来的土也更深?”
他又指向犁辕和犁底连接处那几个有些松动的榫卯:“还有这儿,这几个地方吃劲最大,有点晃悠了。要是能再加个斜撑,或者把榫卯卡得更死一点,力气是不是更能使到犁头上,不白费?”
他的解释没有用什么高深术语,完全是用庄稼汉能听懂的大白话,结合着日常劳作的常识。
林大山听着,眉头渐渐拧紧,目光在地上的简图和真实的犁具之间来回移动。他是一辈子的老把式,对土地和农具有着本能的直觉。儿子的话,像是一点火星,落进了他从未触及的思维领域。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放下磨刀石,拿起犁具,比划着林向阳所说的角度,又用力晃了晃那几个松动的连接点,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就进了他那间充当木工坊的杂物棚。里面很快传出了锯子、刨子和凿子工作的声音。
林向阳知道,父亲这是听进去了,并且决定动手尝试。
这一次,林大山没有完全照搬传统的榫卯,而是参考了之前修桌子时林向阳提出的那个“斜切加楔子”的加固思路,对几个关键的受力点进行了强化。对于犁铧的角度,他则小心翼翼地进行调整,用木楔和重新固定的方式,让犁铧的入土角度变得更加垂直、更加前倾。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经验和手感,多一分少一分都可能适得其反。
林向阳没有插手,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打着下手,递送工具。他知道,这种涉及核心生产工具的改变,必须由经验丰富的父亲亲手完成,才能确保效果。
忙活了大半天,改良版的木犁终于完成了。从外表看,变化并不大,只是几个连接处多了小小的木楔和斜撑,犁铧的角度有了细微的不同。但在林大山这样的老把式眼里,这具犁已经“脱胎换骨”。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大山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改良后的犁,套上家里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来到了自家那块准备春播的土地上。
不少同样早起下地的村民看到林大山拉着犁出来,都习惯性地打招呼。但当他们看清那具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犁时,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大山,你这犁……咋看着有点怪哩?” 一个相熟的老汉问道。
林大山闷着头,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修了修。”
他深吸一口气,像举行某种仪式般,扶稳了犁把,轻轻吆喝了一声。老黄牛迈开步子,绷紧了绳索。
改良后的犁铧,以一种更佳的角度,猛地扎进了湿润的土壤!
“嗤——”
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更加顺畅的入土声传来。林大山只觉得手上一轻,原本需要使出七八分力气才能控制住的犁把,此刻竟然只需要五六分力!那犁铧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深深地、干脆地切开土块,然后将大块板结的泥土轻松地掀起、翻转过来,留下一条深峻、整齐的犁沟。翻上来的泥土颜色更深,带着底层土壤的肥力。
deeper!更省力!
林大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老黄牛似乎也比往常轻松了些,步伐变得轻快。一趟到头,他回过头,看着身后那条笔直、深峻的犁沟,以及被完美翻转过来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土壤,脸上露出了近乎痴迷的震惊和狂喜!
“这……这……”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好奇观望的村民,此刻也全都围了过来。他们都是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这犁地的效果非同一般!
“嚯!大山!你这地犁得可以啊!这深度,赶上往年追肥时候了!”
“是啊!你看这土翻得多透亮!这得省多少事啊!”
“老黄牛今天咋这么有劲?看着也没多吃料啊?”
众人七嘴八舌,目光都聚焦在那具看似普通、却效果惊人的改良犁上。
林大山在众人的追问下,终于按捺不住激动,指着犁具上那几个不起眼的改动之处,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说是儿子向阳琢磨出来的法子,调整了犁头角度,加固了榫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都投向了跟在林大山身后、一脸“腼腆”的林向阳。
“向阳小子?是他琢磨的?”
“了不得啊!病了一场,成了小能人了!”
“大山,你这儿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惊叹声、赞扬声不绝于耳。林向阳改良农具的事情,像一阵风似的,迅速在小小的林家屯传开了。
林大山听着乡邻们的夸赞,看着身后那片被深耕的土地,再看向身边沉稳的儿子,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底气,从心底油然而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家,或许真的会因为儿子的“不同”,而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这一次农具的“小革命”,不仅切实提升了耕作效率,为今年的收成打下了更好的基础,更极大地提升了林家在屯子里的声望,也让林向阳的“能人”形象,深入人心。这为他未来可能进行的其他“改良”或行动,积累了宝贵的信任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