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丝线……断裂……究竟意味着什么?”
尘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向小道寻求最终的确认。
小道似乎本能地想要出言讽刺他的“无知”,但不知为何,那股惯有的尖刻并未立刻爆发,
反而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沉默。
半晌,那带着几分空灵又略显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敲打在尘夜的心上: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死亡,彻底的消亡。”
“功德丝线一旦成功凝聚,便与信仰源头性命交关。
除非所有对你产生信仰、汇聚成此丝线的生灵……
全部死亡,魂飞魄散,否则这条丝线绝无可能自行断裂、消散。”
全部……死亡?
怎么可能?!
尘夜几乎目眦欲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只是一个偏僻到几乎被世界遗忘的小村落啊!
村民们平日里养些鸡鸭,种点蔬果,最多也就是被一伙不成气候的山贼盘剥欺压,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清苦日子。
自己明明已经为他们铲除了祸患,还特意留下了字条,提醒他们尽快带着财物远离那是非之地……
为何还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自己处理山贼的方式留下了隐患?是财物为他们引来了新的灾祸?
还是....天使殿?他们怎么可能追到这里?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不要胡思乱想,庸人自扰……”
小道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这等突如其来的集体死亡,在世界下层,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你经历得还少吗?
说不定只是哪个路过的邪修、魔修,看那些村民不顺眼,随手就屠了;
或者正好需要生魂、精血来祭炼某种歹毒功法。
有时候,原因就是这么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曲折。”
尘夜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示出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汹涌波涛。
“我想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准!”
那“去看看”三个字还未完全说出口,就被小道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的冰冷话语硬生生打断。
“若是凡俗间的仇杀争斗也就罢了!
如果真是哪个心狠手辣的邪修魔修所为,就凭你这初入凝气境的微末道行,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别以为突破了凝气境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世间凡人何止千千万万,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每天都在上演,你救得过来吗?
你管得过来吗?!”
小道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尘夜的心间,残酷,却现实得令人无法反驳。
但是……
尘夜的心中,就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堵塞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无论他如何用理智劝说自己,都无法将这淤积的念头驱散。
那些村民麻木而绝望的眼神,二狗子踢打山贼时崩溃的哭喊,老者宣读字条时颤抖的声音……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不行!我必须要去亲眼看看!否则,此心难安!
“小道,”
尘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我有万相窥玄瞳,无需完全靠近,只需要在足够远的距离,遥遥望上一眼,确认情况就好。
否则,心中这股淤塞不散的念头,恐怕会演变成心魔,影响我今后的修行根基。
我……”
“随你的便。”
小道似乎懒得再与他争辩,直接抛下这冷冰冰的四个字,随后便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声息,仿佛对他这“愚蠢”的决定已经彻底失望。
尘夜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声谢,他知道,这已是小道默许的姿态。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转头看向身旁一脸忧心忡忡望着自己的妹妹。
“铃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
“哥哥在鸭池村那边,好像落下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东西,得回去取一下。
你拿着这份地图,操控御空舰,按照原计划继续前往瑶池圣地的大致方向就好。”
他迅速将一份标注好的地图塞到尘铃手中,同时补充道:
“不过,需要稍微改变一下航线。不去原本预定的下一个地点了,改为去往这个‘沧风城’等我。
记住,进城之前,一定要用我教你的方法,改头换面,隐匿行踪,切勿暴露身份。”
他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后续事宜。
“诶?哥,你……你落下了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尘铃察觉到兄长神色有异,急切地想要跟上。
“我先走一步!记住我的话!”
尘夜根本不给她多问和坚持的机会,话音未落,已然一个箭步向后冲出,身形快如闪电,瞬间便来到了甲板边缘,在尘铃惊恐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哥!你会摔死的!哥!!!”
尘铃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冲上甲板,扒着栏杆拼命向下望去。
噗通——!
下方传来一声清晰的落水声。
尘铃双腿一软,几乎瘫跪在甲板上,脸色煞白。
万幸,御空舰下方恰好是一片广阔的湖泊水域。
“哥!你这个!大笨蛋!!!!——”
她又气又急又怕,带着哭腔的呐喊在云层间回荡,却已得不到任何回应。
…………
冰冷的湖水包裹周身,尘夜正缓缓向上浮起。
他心中带着歉意,但没有后悔。
若是刚才有丝毫犹豫,以妹妹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地跟着自己一起去。
而前方情况不明,很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巨大风险,他实在不想,也绝不能再让妹妹陪着自己涉险了。
这次心中那股莫名的、沉甸甸的压抑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若不去亲眼确认,弄个明白,他必将寝食难安,心境难平。
奋力游到岸边,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他抬头望去,高空之中,御空舰早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迅速消失在天际。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走吧!
不再耽搁,顾不得运功蒸干身上湿冷的衣物,体内灵力轰然运转,脚下《灵犀步》施展到极致,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鸭池村的方向疾驰而去,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点点飞溅的水珠。
…………
与此同时,距离鸭池村不算太远的某处荒僻山头。
一根横生的粗壮树枝上,澹雪凤正百无聊赖地斜靠着,姿态慵懒,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完全放松的身躯曲线,在残破衣袍的勾勒下,依旧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近乎妖异的美感。
但——
那身原本素雅青玄色的绸缎长袍,此刻早已被大片大片暗红、褐黑色的血污浸染、玷污,变得肮脏不堪。
她那张无暇如玉的脸颊上,也零星分布着几处早已干涸发暗的血痕,如同雪地上落下的红梅,刺眼而诡异。
然而,澹雪凤的神色间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对身上污秽的厌恶,或是屠戮后的狰狞与亢奋。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刚刚碾死的不是成百上千的生灵,而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些尘埃。
“把这片区域能杀的都杀光了……也不见正主现身吗?”
她并未动用灵力,用手背随意地蹭了一下脸颊,将那点干涸的血迹抹开少许,喃喃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看来,不是那些自诩正义、喜欢多管闲事的所谓正派人士。”
她毫不在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袍袖,甚至用指尖捻了捻那凝固的血块。
“再等最后一天……”
她微微偏头,望向鸭池村所在的大致方向,眼神空茫,
“若还是引不出那破了秘法的家伙,或是找不到更多线索,便回去向总部禀报吧……”
“第一次……有人能强行破除并分离我等对‘容器’的秘法控制……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研究出应对之策,否则……”
后面的话语消散在唇边,化作一丝冰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杀意,萦绕在她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