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医院内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到让人感到想要呕吐。
林深瘫坐在急诊室门口。
目光呆滞的看着门口上显示着“手术中”这三个猩红的大字。
脑子是一片眩晕的。
耳边传来的是舅舅焦急的呼唤和脚步声。
但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林深不明白,明明今天早上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只是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一切,脑海中一个想法:
这一定是假的,是一场很快就能醒过来的噩梦。
“爸爸,妈妈……”
林深呜咽着,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的埋进去。
记忆似乎回到了早晨锅中玉米粥的香气,还记得母亲踮脚擦拭着橱柜时,柔和的侧影。
还记得父亲卷起裤腿坐在门槛上编竹筐,那时眼角笑出的褶皱。
母亲给他买的速写本还躺在书包里,封面上还有她亲手写的“深儿加油”。
就在昨夜,小小的家中还弥漫着温馨的色彩。
林深兴奋地举着筷子:“爸妈,老师说市里有全套的《中国古建筑图谱》!”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憧憬:
“等我考上大学,一定会设计出最漂亮的房子。”
林建国粗糙宽厚的手掌抚过儿子的头顶,憨厚的笑容里满是骄傲:
“好!有志气!明天我和你妈去市区买东西,顺道就去书店瞧瞧。”
李秀兰就在一旁温柔的笑着,嗔怪道:
“急什么?先吃饭,书又不会跑。”
温馨的场景和如今冰冷的场面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几乎窒息。
早上……
是不是自己昨天没有说过那句话,爸妈就不会出事……
林深的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现实。
急诊室的门开开合合,医生推着担架车,金属的碰撞声让林深不由自主的牙齿打颤。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恍然好似隔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白大褂的身影终于出现。
听到动静,林深抬起头,踉跄着就冲上前,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医生,我爸妈呢?”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了沉重的遗憾。
他摇了摇头。
“抱歉,请节哀……”
“轰!”
林深的世界似乎崩塌了。
他瘫坐在地,浑身发冷。
恍惚中似乎看见了父亲竹筐里未编完的半成品,母亲总也擦不干净的橱柜玻璃。
哭喊声从喉咙里迸发,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只剩破碎的呜咽。
林启山用力的抱住瘫软如泥的外甥,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
“深儿,深儿!振作一点!你是他们的骄傲,不能再倒下了啊。”
骄傲?
林深空洞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光。
他死死攥着舅舅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就像是一条离水的鱼一样。
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林深模糊中好像看见父母正站在他的面前,一片柔和的光晕里,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深儿!”
……
林深出生于一个普通的村子,那里的生活简单质朴,乡里乡亲也十分热情。
父亲林建国总是喜欢带着他在村里到处转悠,指着那些房屋,耐心地给他讲解。
“深儿你看,这屋顶啊是斜坡的。这样,下雨的时候雨水就能顺着砖瓦流下来,不会积在上面。”
林建国指着村头一户人家的房子说着。
小林深总是睁大眼睛,好奇的观察着,看得入神。
母亲李秀兰则会在夜晚到来时给小林深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
有时是童话世界的城堡,有时是古老宫殿的传说。
在母亲温柔的声音中,林深的脑海里总会勾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等上了学之后,这份热爱就化作成了笔尖的线条。
每次在美术课上,他的建筑素描总能引来老师的赞许和同学的羡慕。
他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当上建筑设计师,父母则是他梦想的最坚定的支持者。
“深儿看看这是什么?”
林建国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掏出一本林深渴望已久的建筑图谱。
小林深瞬间睁大了眼,立刻蹦了起来。
“我上周说想要的书,谢谢爸爸,我爱爸爸!”
他开心的扑在林建国身上,欢呼着。
小林深就紧紧的抱着书,爱不释手,就连吃饭都吃的心不在焉。
李秀兰看着儿子痴迷的样子,无奈又宠溺地摇头。
转头就把买新棉袄的钱省下一部分,给他买了厚厚的画本供他临摹。
有时候,懂事的小林深看着父母操劳的身影和早生的华发。
也会犹豫着说:“爸妈,要不……我不学了?”
但换来的总是父母严厉又温柔的坚持:
“深儿用不着想这些,只要深儿喜欢,再辛苦也值得。”
“你就安心学好了,咱们永远支持你。”
这份无条件的爱,让林深握紧了拳头发誓。
自己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家,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为自己感到骄傲。
此后林深将动力和热爱化作了一张张获奖的画稿和模型。
十四岁那年,他设计的《梦中的家园》获得了全国中学生建筑比赛一等奖。
那是一个融合了白墙黛瓦,雕花窗棂和红灯笼的江南院落设计图。
颁奖的那天,两人特意换上最体面的衣裳,看着儿子捧着奖状在台上发言,李秀兰偷偷用袖口抹了抹眼角。
那些快乐的日子,如今就像一场遥远而清晰的梦。
直到高二那年,随着一声格外刺耳的蝉鸣,骤然撕裂了开来。
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转动,林深在素描本上勾勒着村口石桥的结构。
“啪”的一声,铅笔芯突然断裂。
就在这一瞬间,林深的右眼突然狂跳了起来,班主任神色凝重地出现在教室后门。
……
葬礼那天,大雨倾盆,似乎连天空也在为其哭泣。
林深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蓝衬衫,沉默地跪在泥泞里。
他几乎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根本分不清此刻苍白的面容上,留下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林启山撑着伞,拍着他的肩,声音嘶哑地劝慰:
“深儿,振作一点,你是他们的骄傲!不能倒下。”
林深仿佛没听见。
他只是动了动,缓慢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面前冰冷的墓碑,如同触碰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神色痛苦,雨水模糊了视线,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
“舅舅……我不明白……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
林深突然抬头看向林启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舅舅!是不是……是不是我如果没说、没说想要那本书……他们就不会……就不会……”
巨大的自责几乎将他吞噬。
林启山看着面前的外甥,心头一痛,用力按住外甥单薄的肩膀,叹了口气:
“没有的事,深儿,这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别把错归到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没有!这不是你的错。”
林深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低下头,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伞面上,父亲憨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咱深儿以后要住高楼大厦,要当设计师的!”
攥紧口袋中的图纸,他死死的咬着牙。
回到家后,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林深将自己摔到了床上一动不动,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天花板,不去想任何事情。
直到眼珠微转,看见床头摆放的书籍,才终于痛哭出声。
那是林深儿时父亲给他买的书,淡蓝色的书面上还包着书皮,是母亲帮他包的,书保护的很好很好……
……
林启山默默地将父母的房间上了锁,说是怕他触景伤情。
但回忆如何锁得住?
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林深总能听见母亲讲故事时温柔的话语,能看见父亲编竹筐时的虎口老茧。
村里人善意的低语和偶尔投来的同情目光,都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林深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书籍与画册封在了箱子里不再打开,因为每次翻开,都像是撕开伤口,总能想起曾经和父母在一起时的欢笑。
他变得沉默寡言。
课桌里塞满了课本,却再没有画过一张图。
曾经熠熠生辉,充满了对建筑热爱的眼睛,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灰雾。
总是穿过教室的窗户,茫然地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笑容似乎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父母出门前的早晨。
只有在深夜的梦中,林深才能短暂的寻回那份温暖,露出笑容。
然而,更多的梦境却是医院刺眼的白光,担架车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以及……那两块覆盖着亲人面容的、沉重的白布……
每一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枕头总会被崩溃的泪水所浸透。
日子就这样在极致的痛苦和自我放逐中,浑浑噩噩地流逝。
直到……高三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