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飘香时,京城的秋闱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贡院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染成赭红,像无数只振翅的蝶,落在前来送考的学子肩头。姜瑶站在三皇子府的门廊下,看着赵珩整理着赴考学子的名册,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的桂花,与满院的桂香相映成趣。
“今年的秋闱格外严格。”赵珩将名册递给姜瑶,指尖划过其中一个名字——“卫砚”,“卫将军的长子也来应试了,据说文韬武略,颇有其父之风。”
姜瑶翻看名册,忽然注意到页脚有处墨迹晕染,盖住了一个名字。她用指尖蹭了蹭,墨迹已干,却隐约能看出是个“周”字。心中一动,想起湖州逃犯周知府的家人——他有个侄子名叫周明轩,据说在江南颇有才名,却因叔父获罪而被剥夺了应试资格。
“这个名字为何被抹去?”姜瑶指着那处墨迹。
赵珩的眉头微蹙:“我也正为此事疑惑。昨日收到江南学政的密报,说有人冒用周明轩的身份报名,还贿赂了考官,试图混入贡院。”他看向姜瑶,“此事怕是与废太子的余党有关,他们想安插人手进官场,为日后谋反铺路。”
正说着,尹若薇骑着马从外面赶来,玄色劲装的腰间挂着柄匕首,是太后赏赐的那把镶玉匕首,鞘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查到了!”她翻身下马,将一份卷宗递给赵珩,“冒用身份的是个名叫‘吴六’的混混,背后指使他的是前户部侍郎的管家,也就是废太子的远房表亲。”
姜瑶接过卷宗,里面附着吴六的供词,说要在秋闱放榜时制造混乱,趁机刺杀主考官——而今年的主考官,正是为姜文渊平反立下大功的刑部尚书,尹若薇的父亲。
“他们这是想一箭双雕。”姜瑶的指尖攥得发白,“既除掉尹尚书,又能搅乱秋闱,动摇民心。”
赵珩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我已加派了人手保护尹尚书,只是……”他看向贡院的方向,“贡院内部怕是还有内应,得想个办法引蛇出洞。”
尹若薇忽然笑了:“我有个主意。让卫砚假意与吴六接触,假装愿意帮他传递消息,趁机摸清内应的身份。卫砚是卫将军的儿子,忠心可靠,定能完成任务。”
姜瑶点头:“此计可行。只是卫砚初来乍到,需得有人从旁协助。”她看向尹若薇,“你熟悉军务,此事就拜托你了。”
尹若薇拱手行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香囊递给姜瑶,“这是北疆的防风香囊,秋日干燥,能提神醒脑。”
香囊上绣着株兰草,是尹若薇亲手绣的,针脚虽不如沈清沅细腻,却透着股英气。姜瑶将香囊佩在腰间,忽然想起卫凛送的“雪中青”,此刻正在后院的暖房里开得正好,叶片上的晨露像缀着的碎钻。
秋闱的第三日,贡院的号舍里弥漫着墨香与汗水的气息。卫砚坐在靠后的号舍中,手中的狼毫笔悬在纸上,看似在思索考题,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隔壁号舍的动静——那里坐着的正是冒用身份的吴六,正频频往窗外张望,手指在袖中不安地绞动。
按照约定,吴六会在午时三刻将藏有匕首的馒头递给内应,再由内应转交给刺客。卫砚的袖中藏着枚银针,是姜瑶给的,与当年那支兰花银簪同出一辙,针尾淬了麻药,能让人瞬间麻痹。
午时的梆子声刚响过,果然有个送饭的杂役走到吴六号舍前,递过一个白面馒头。吴六接过馒头时,手指在杂役的手背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卫砚见状,故意将砚台打翻,墨汁溅到杂役的衣袍上。“抱歉,手滑了。”他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扶,指尖的银针趁机刺入杂役的手腕。
杂役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只是脚步有些踉跄。卫砚知道,麻药已开始生效,只需等他走到贡院门口,就会被尹若薇安排的人拦下。
然而,事情并未按计划进行。那杂役走到贡院的角门时,忽然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随身携带的油布包——里面竟是硫磺和硝石,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号舍里的学子们顿时慌乱起来,纷纷涌向出口。
“不好,他想趁乱逃跑!”卫砚冲出号舍,只见那杂役正混在人群中往外挤,手腕上的银针已被拔掉,显然是察觉了异样。
尹若薇带着侍卫赶来时,大火已被扑灭,却在灰烬中发现了几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具戴着杂役的帽子,手中还攥着半块馒头——正是吴六的尸体。
“是调包计。”尹若薇检查着尸体,“这具尸体的牙齿有颗金牙,而吴六的供词里说他从未镶过牙。”她看向卫砚,“真正的杂役和吴六怕是已经跑了。”
卫砚的脸色沉了下来:“是我失职。”
“不怪你。”姜瑶从外面走进来,鬓边的桃花簪换成了支素银簪,更显沉稳,“他们早有准备,这把火既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掩护真正的刺客行动。”她指着灰烬中残留的布料碎片,“这是禁军的军服料子,说明内应不止一个,还有人在军中。”
赵珩随后赶到,带来了更坏的消息:主考官尹尚书在回府的路上遭遇伏击,虽有侍卫保护,却被射中一箭,伤势不轻。“箭上涂了毒,是北疆特有的‘雪上霜’,只有卫将军那里有解药。”
卫砚立刻跪下:“臣愿即刻前往北疆取解药!”
姜瑶扶起他:“路途遥远,恐来不及。我记得父亲的医书里记载过‘雪上霜’的解药配方,需用天山雪莲、当归和麝香配伍,皇家太医院应该有存货。”
三人立刻赶往太医院,却被告知天山雪莲昨日已被人借走,说是给废太子治病用的。“宗人府的人来借的,还出示了陛下的手谕。”太医院院判颤巍巍地说,手谕上的玉玺印章竟是真的。
“是伪造的。”赵珩看着手谕,“这印章的边缘有裂痕,是去年祭祀时摔坏的那枚备用印,早就封存了。”他看向姜瑶,“看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连太医院都有他们的人。”
寻找天山雪莲的过程一波三折。尹若薇带人搜查了宗人府,却一无所获;卫砚询问了京城的药铺,都说近期无人购买过天山雪莲;姜瑶则在父亲的医书中发现了线索——“雪上霜”的解药并非只有一种配方,用江南的“醉鱼草”与北疆的“防风”配伍,也能起到解毒的效果,只是药性稍缓。
“醉鱼草在苏州的湿地里很常见,防风在北疆随处可见。”姜瑶指着医书的插图,“只是这两种药草需用黄酒炮制,还得配上新鲜的薄荷汁,才能中和毒性。”
尹若薇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去江南取醉鱼草,自己则带着卫砚去北疆取防风。“我爹的伤不能等,我们兵分两路,五日之内必须赶回!”
姜瑶留在京城,一边照顾尹尚书,一边追查雪莲的下落。她怀疑雪莲并未被带出京城,而是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根据太医院院判的描述,借走雪莲的宗人府侍卫有个习惯,每次买药材都会去城南的“百草堂”,那里的掌柜是他的远房亲戚。
百草堂的掌柜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见姜瑶带着侍卫前来,眼神有些闪烁。“三皇子妃想买什么?小人这有刚到的长白山人参,补气安神最是好。”
姜瑶的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药柜上,其中一格贴着“雪莲”的标签,却空着。“我听说昨日有人在你这寄存了样东西,用锦盒盛着,说是要等宗人府的人来取。”
掌柜的脸色瞬间惨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侍卫上前搜查,在库房的地窖里找到了那个锦盒,打开时里面果然是朵含苞的天山雪莲,花瓣上还带着冰碴,显然是用寒冰保存的。
“是谁让你藏的?”姜瑶的声音带着寒意。
掌柜的扑通跪下:“是……是前户部侍郎的管家,他说只要藏三日,就给小人一百两银子。还说……还说若是被发现,就说是三皇子妃让藏的……”
姜瑶心中一凛,这是想嫁祸于她。她让人将掌柜的押下去,自己则捧着雪莲赶往尹府。刚走到街角,忽然有辆马车疾驰而来,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驾车的速度快得异常,显然是冲她来的。
姜瑶连忙闪避,马车却紧追不舍,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灵机一动,将手中的锦盒扔向路边的货摊,马车果然转向去撞货摊,她趁机躲进旁边的巷子。
巷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悦。她刚从皇家女学出来,手里还抱着本《楚辞》新注。“瑶儿,快进来!”林悦拉着她躲进一间废弃的柴房,从窗缝里往外看,“是废太子的人,我刚才在女学门口看到他们了,手里拿着你的画像。”
马车在巷口停了片刻,见没人出来,便匆匆离去。林悦拍着胸口:“好险。”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我父亲留下的解毒丸,能解百毒,你拿着防身。”
姜瑶接过瓷瓶,里面的药丸散发着薄荷的清香,正是解药需要的薄荷汁提炼而成。“你怎么会有这个?”
“前几日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的。”林悦笑着说,“没想到派上了用场。”她看向姜瑶手中的雪莲,“这就是天山雪莲吧?我在书中见过,说它能起死回生。”
姜瑶望着雪莲洁白的花瓣,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清明。那些潜藏的阴谋,那些未除的奸邪,终究会被正义的光芒驱散,就像这雪莲,虽生于苦寒之地,却能绽放出最纯净的花。
尹尚书的伤势渐渐好转,多亏了姜瑶配制的解药。他躺在病榻上,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忽然对尹若薇说:“若薇,你该找个归宿了。卫将军的儿子不错,文武双全,又有担当,我看与你很相配。”
尹若薇的脸颊微红,转身去给父亲倒水,却被姜瑶拉住。“尹伯伯说得对。”姜瑶笑着说,“卫砚昨日还托我问你,北疆的雪景好看吗,说想带你去看看。”
尹若薇的耳根更红了,嗔道:“你们就知道取笑我。”嘴上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秋闱放榜那日,卫砚果然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他穿着件红色的官袍,胸前戴着大红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路过三皇子府时,他勒住马缰,朝着门内的姜瑶和尹若薇拱手行礼,目光落在尹若薇身上时,带着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坚定。
沈清沅带着念瑶来道贺,小姑娘穿着件红色的袄裙,像个小福娃。“卫状元,我娘说让你娶若薇姐姐,这样我们就能经常一起玩了。”念瑶童言无忌,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尹若薇的脸像熟透的苹果,拉着念瑶就跑,却被卫砚拦住。“若薇,”他从怀中取出支玉簪,簪头是朵绽放的兰花,“这是我在北疆采的兰草雕琢而成,你……你愿意收下吗?”
尹若薇看着玉簪,又看看卫砚真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接过玉簪插在鬓边,与腰间的匕首相映成趣,英气中添了几分娇羞。
然而,欢乐的时光并未持续太久。卫将军从北疆送来急报,说废太子的余党勾结了匈奴,正准备在秋收后南下,兵分三路进攻中原。其中一路,就伪装成商队,已经潜入京城,目标是在秋闱的庆功宴上刺杀陛下。
“他们这是孤注一掷了。”赵珩看着急报,眉头紧锁,“庆功宴就在三日后,陛下已下旨,让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都参加,人多眼杂,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姜瑶忽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她从医书里翻出一页,上面记载着种名为“迷迭香”的草药,燃烧后会让人昏迷,“废太子的母亲是西域人,擅长用香料下毒,他们定会在宴会上点燃这种香,趁乱刺杀陛下。”
尹若薇立刻带人去搜查京城的香料铺,果然在一家名为“西域香铺”的店里找到了大量的迷迭香,店主正是前户部侍郎的管家,也就是废太子的远房表亲。
“招了吗?”赵珩审问时,姜瑶和尹若薇在外等候。
侍卫出来禀报:“招了。他说会在庆功宴的香炉里放入迷迭香,等众人昏迷后,就由伪装成侍卫的刺客动手。还说……还说废太子会亲自带队,在宫外接应。”
“来得正好。”赵珩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庆功宴当晚,皇宫里张灯结彩,丝竹声不绝于耳。陛下坐在龙椅上,看着殿下的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姜瑶坐在赵珩身边,鬓边的素银簪换成了太后赏赐的赤金点翠兰草簪,与尹若薇鬓边的兰花玉簪遥遥相对。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有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正是迷迭香的味道。殿上的百官纷纷头晕目眩,开始摇晃。姜瑶按照计划,悄悄将林悦给的解毒丸塞进嘴里,余光瞥见尹若薇和卫砚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就在这时,十几名伪装成侍卫的刺客突然拔出刀,朝着龙椅冲去。然而,他们刚跑出几步,就被埋伏在殿外的禁军包围——原来百官们吃的酒菜里早已混入了解药,所谓的“昏迷”只是装出来的。
废太子在宫外听到殿内的动静,以为得手,立刻带着人马冲进皇宫,却被赵珩和卫将军率领的禁军包围。双方在宫门外展开激战,刀光剑影映着宫灯,溅起的血水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凄厉的花。
激战中,废太子被卫砚一箭射穿肩膀,惨叫着倒地。他看着围上来的禁军,忽然凄厉地笑起来:“成王败寇!我不甘心!”
赵珩走上前,手中握着那封血书:“你的阴谋早已败露,认命吧。”
废太子被押下去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洗去了宫门外的血迹,也仿佛洗去了京城的阴霾。姜瑶站在廊下,看着雨中的皇宫,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医者仁心,不仅要医人的病,更要医国家的病。”如今,这颗“病”了的国家,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渐渐康复。
废太子的余党被一网打尽,朝廷上下焕然一新。陛下下旨,将废太子终身圈禁在宗人府,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又追封姜文渊为“文忠公”,牌位入祀太庙,与历代贤臣并列。
尹若薇和卫砚的婚事定在了来年春天。婚礼那日,尹若薇穿着件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美得像幅画。卫砚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花,在众人的簇拥下迎娶新娘。姜瑶作为证婚人,将一支石榴花簪插在尹若薇的鬓边:“愿你和卫砚,像这石榴花一样,红红火火,多子多福。”
尹若薇笑着回赠她一支兰草簪:“也祝你和三皇子,像这兰草一样,清雅芬芳,白头偕老。”
沈清沅的女儿念瑶也长大了些,开始在皇家女学读书,成了姜瑶的学生。她聪明伶俐,尤其擅长算术,常常能提出一些连老先生都想不到的问题。姜瑶看着她,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
林悦的《楚辞》新注成了国子监的教材,她本人也成了皇家女学的博士,教姑娘们解读古籍中的治国之道。她在课堂上说:“女子读书,不是为了吟风弄月,而是为了明辨是非、匡扶正义,为了让这天下的女子都能有尊严地活着,为了让家国安康,百姓无忧。”她的声音透过窗棂,落在皇家女学的庭院里,与姑娘们朗朗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动人的歌。
三皇子府的后院,姜瑶亲手种下的兰草和石榴花竞相绽放,兰草的清幽与石榴花的热烈相映成趣。赵珩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桂花的清香:“陛下说,想立我为太子。”
姜瑶转过身,望着他眼中的温柔与坚定,忽然笑了:“那我们更要好好做事了。”她从袖中取出父亲的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如今已由她补全,画中江南的烟雨与北疆的雪山交相辉映,中间是繁华的京城,百姓们在田埂上劳作,孩子们在巷陌间嬉戏,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
“这便是我们的家国。”赵珩的指尖拂过画中的京城,“有江南的温润,有北疆的刚毅,更有无数百姓的坚守与希望。”
春风拂过庭院,吹落了几片花瓣,落在画上,像给这太平盛世又添了几分生机。姜瑶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家国同春,方是人间至美。”如今,这至美的景象,就在眼前,在这春风里,在这百姓的笑脸上,在这代代相传的坚守与希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