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苏清颜换上一身素色宫装,头上只簪了支银流苏,看起来像个寻常的管事宫女。容嬷嬷则扮成她的随行老妈子,两人借着给各宫送新制的份例核查表的由头,悄悄出了景阳宫。
第一站是延禧宫。这里住着几位低位嫔妃,平日里最是冷清。刚走到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这点月钱还不够买盒胭脂的,让我怎么活?”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
“云常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上面拨下来就这么多……”太监的声音带着敷衍。
“少骗人!我听说苏主子掌了份例权,怎么到我这还是这么点?”
苏清颜和容嬷嬷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宫装的女子正揪着个小太监的胳膊,气得浑身发抖。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秀,只是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显然日子过得不好。
“这位姐姐,怎么了?”苏清颜走上前,故意压低声音。
云常在见是两个陌生宫女,也没多想,委屈地红了眼眶:“你们不知道,这月的月钱又被克扣了!我去找内务府理论,他们就拿些空话搪塞我……”
那小太监见有人来,想趁机溜走,被容嬷嬷一把拉住:“急着去哪?这位小主的月钱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再走。”
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支支吾吾道:“是……是王副总管说,云常在的份例要先扣一部分‘孝敬’,剩下的才是她的……”
“什么孝敬?我凭什么要给他孝敬!”云常在气得发抖。
苏清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问小太监:“这‘孝敬’是给谁的?”
小太监眼珠乱转,不敢说话。容嬷嬷冷声道:“你要是不说,我们现在就去告诉苏主子,让她亲自来问你!”
提到苏清颜,小太监顿时慌了:“别!我说!是……是王副总管要的,他说……说要孝敬给永和宫的周公公……”
云常在这才明白过来,瘫坐在石阶上,眼泪直流:“我就知道是这样……就因为我刚入宫时不小心得罪了德妃娘娘,她就处处针对我……”
苏清颜心中了然,又安慰了云常在几句,借口还要去别处送表,拉着容嬷嬷离开了延禧宫。
“这德妃也太过分了,连个低位常在都不放过。”容嬷嬷愤愤不平。
“越是低位,越容易被拿捏。”苏清颜叹了口气,“她们没权没势,就算被欺负了也无处说理,久而久之,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两人接着去了洗衣房。这里水汽弥漫,十几个宫女正埋头搓洗衣服,双手泡得通红,有的还生了冻疮。见苏清颜她们进来,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宫女停下手里的活,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景阳宫的,来送份例核查表。”苏清颜拿出表格,“顺便问问,你们这个月的份例领到了吗?”
提到份例,宫女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领是领到了,可皂角比上个月又少了一半,这堆衣服怎么洗得完?”
“柴火也不够,天这么冷,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听说新掌事的苏主子是个好的,怎么就管不到这里呢?”
苏清颜听着她们的抱怨,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走到一个正在偷偷抹眼泪的小宫女身边,见她手上的冻疮已经溃烂,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弄的?”
小宫女怯生生地说:“是……是被冻的。没有厚手套,水又冰……”
容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小盒冻疮膏递给她:“擦擦吧,会好点。”
小宫女愣了一下,连忙道谢,眼里的泪水却流得更凶了:“谢谢姐姐……我们……我们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离开洗衣房时,苏清颜的心情格外沉重。她原本以为只要推行新制度就能解决问题,可亲眼看到这些人的处境,才明白积弊之深,远非一纸制度能根除。
路过御花园时,恰好看到几个小太监蹲在墙角晒太阳,身上穿着单薄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苏清颜走过去,故意问:“天这么冷,怎么不穿棉袄?”
一个小太监苦笑道:“姐姐说笑了,我们哪有棉袄穿?份例被管事的扣了,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你们就不会去告吗?”
“告?告到哪去?”小太监自嘲地笑了,“内务府是他们的人,各宫主子也不管我们这些底层奴才的死活……也就苏主子刚入宫那会儿,给过我们几件旧棉袄,可那也是杯水车薪啊。”
苏清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当初一个小小的善举,竟然被他们记到了现在。这更坚定了她的决心——一定要让改革推行下去,让这些人真正过上好日子。
回到景阳宫时,已是傍晚。苏清颜将白天看到的、听到的一一记录下来,又在那些贪墨最严重的环节旁画了红圈。容嬷嬷看着她疲惫的脸,心疼道:“主子,您歇会儿吧,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苏清颜摇摇头,眼神明亮:“越是难,越要尽快做。你看,”她指着纸上的记录,“王太监克扣云常在的月钱孝敬周瑞,洗衣房的皂角被换成劣质品,小太监的棉袄被拿去换酒钱……这些事看似零散,实则都指向同一个利益集团。只要我们能打破这个集团,就能撕开一道口子。”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双签制”三个字,用力圈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