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没有立刻去接胶卷,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微微蜷缩。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对方,警惕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低沉。
“一个陌生人送上恰好我需要的东西。这更像是陷阱的诱饵,而非慷慨的赠礼。”
那人冰灰色的瞳孔在镜片后微不可察地闪烁,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神色。他保持着递出胶卷的姿态,纹丝不动。
“谨慎是美德,莱恩先生。”他的声音平稳依旧,清晰的传入到塞缪尔的耳中,“但过度猜疑会蒙蔽双眼,让你错过近在咫尺的答案。”
塞缪尔的视线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
“……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塞缪尔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对方收回手,苍白的手指优雅地整理了一下马甲领口。
“信息如同水流,”他淡淡道,镜片上倒映着远处破碎的月光,“总会找到阻力最小的路径。我恰好…知道如何引导它。”他的回答像迷雾般模糊,却清晰地暗示了某种超越常规的手段。
塞缪尔捏紧手中的胶卷,金属边缘硌着指腹。他正要开口,对方却仿佛能读取他思维的轨迹般,抢先一步打断。
“而我猜,”那人的嘴角勾起一道毫不掩饰的弧度,冰灰色的瞳孔仿佛看透了塞缪尔脑海中最深处的疑问,“你下一个问题,是想确认我与阿莱夫的关系。”
海风骤然加强,吹得那人黑色的长发与白色的衬衫领口交织翻飞。他静静立在风眼中,如同一个早已预知所有剧本的旁观者。
塞缪尔的头脑快速运作,飞速整合着线索:精准的暗号、突如其来的胶卷、对自己名字的了如指掌,以及此刻直白提及的“阿莱夫”。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铿然合拢,指向一个确凿的结论——眼前这个人,就是阿莱夫安排在此的“朋友”。
“是的。”塞缪尔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意味,他紧紧盯着对方冰灰色的瞳孔,“这正是我的下一个问题。你和阿莱夫——”
他的话被对方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摇头动作打断了。那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一种“此路不通”的意味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莱恩先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爱莫能助的淡漠,“我与你一样,尚未有幸亲眼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阿莱夫。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至今仍构筑在间接的传言与缜密的逻辑推导之上。”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仿佛在审视一个基于有限数据构建的模型。
“我之所以在此,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学术上的强烈好奇。”他继续解释道,语气像在陈述一项研究课题,“听闻了他的某些独特‘见解’与非凡‘能力’,这艘船前往纽约的航程,恰好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接触机会。仅此而已。”
塞缪尔捏着胶卷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意味着对方并非直接的信使,而更像是一个……同路的探寻者,甚至可能是竞争者?
海风穿过两人之间的沉默,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塞缪尔的眉头因对方晦涩的回答而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胶卷金属外壳。海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却吹不散心头的迷雾。他凝视着对方那双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冰灰色瞳孔,试图从中解读出更清晰的答案
“那么,”塞缪尔的声音在海风的间隙中,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我该如何称呼你?或者说…你此刻的身份?”
对方苍白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像是冰面上裂开的细微纹路,转瞬即逝。他微微偏头,黑色的长发如垂落的丝绸般拂过肩头,镜片上反射的月光碎成一片冷冽的星辰。
“身份…?”他重复这个词,语调平缓却带着奇异的回响,仿佛在品味一个古老而陌生的概念,“一个有趣的锚点……一个接受了‘祂’的恩泽的存在……一个承载了过往碎片的容器……或许,早已不再是最初的那个‘自己’,连我自己也难以断言。”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别在领口的黑色玫瑰,那材质在月光下仿佛并非凡物,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塞缪尔对这番充满玄学意味的解释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这比应对基金会的谜语或重塑之手的狂热更让人难以捉摸。他决定放弃深究这哲学困境,采用最直接、最世俗的方式打破这僵局——他向前迈了半步,坚定地伸出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毫无防备、寻求连接的姿态。
“塞缪尔·莱恩,”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尽管眼神深处仍带着警惕,“很高兴认识你。”这是一个简单、直白、试图将交流拉回常轨的尝试,试图用最基础的社交礼仪打破眼前的僵局。
然而,对方并未立刻回应。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塞缪尔伸出的手,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肤与骨骼,看到了其下流淌的血液。那沉默持续了几秒,长得足以让海风的呜咽变得清晰可闻。最终,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并非拒绝,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可。
“你可以称呼我——”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些许,仿佛这个名字有千钧之重,需要费力才能从某个深处打捞出来,
“——卡文迪许。”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但塞缪尔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仿佛这个名字是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或者一个他正试图保持距离的标记。他似乎在刻意躲避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却又不得不暂时用它来标识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