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卫的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如同捕猎的鹰隼,带着不容反抗的气势,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还坐在地上的小云曦。
那带着厚茧、骨节分明的大手,眼看着就要触及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小胳膊。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倏然缠紧了云曦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被扔回那个绝望的冷宫?不!绝对不行!
电光石火之间,求生的本能和对娘亲的牵挂,化作了一股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蛮力与决心。
就在那指尖即将碰触到她的前一刻,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是逃跑,而是向着那最危险、也是最可能带来希望的方向,扑了过去!
她个子矮小,这一扑,目标精准无比,正是那近在咫尺、绣着狰狞龙纹的明黄色袍角,以及袍角之下那双玄色绣金线的龙靴!
“哎呀!”
伴随着一声更加响亮、带着豁出去般决绝的惊呼,她整个人如同一个真正的小炮弹,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殷玄的小腿上,随即因为惯性,两只小胳膊更是死死地抱住了那条尊贵的、足以令天下人跪伏的腿!
这一下变故,比刚才她滚出来时更加突兀,更加令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两名伸手欲抓的侍卫,他们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这丫头是疯了不成?!竟敢……竟敢直接扑撞圣驾?!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足以当场格杀!
殷玄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晃。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小小软软、却带着惊人热力的身体撞在自己腿上,然后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了上来。
隔着繁复的龙袍布料,甚至能感觉到那小东西急促的心跳和微微的颤抖。
他垂眸,冰冷的视线落在那个几乎挂在自己腿上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她抱得那样紧,仿佛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浮木。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淡淡奶味的、属于幼崽的气息,蛮横地冲入了他习惯了龙涎香和血腥味的鼻腔。
这种感觉,陌生,且……极其冒犯。
他眼底瞬间凝聚起风暴,杀意几乎要破瞳而出。
只需轻轻一抬脚,或者一个眼神,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然而,就在他周身戾气升腾,即将有所动作的刹那,那个紧紧抱着他腿的小团子,却猛地抬起了头。
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极致的恐惧,她小脸涨得通红,额发被汗水黏住,几缕软软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那双原本就极大的眼睛,此刻更是睁得圆溜溜的,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惊慌、破釜沉舟的勇气。
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执拗的期盼。
泪水在她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只是将那双瞳仁洗刷得更加黑亮,如同被暴雨洗涤过的星河。
她仰视着他,这个角度让她看起来更加弱小无助,仿佛他轻轻一捏,就会碎裂。
“放!手!”殷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试图震慑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可云曦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小脑袋甚至下意识地在他腿上蹭了蹭,仿佛这样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冰冷如雕塑的脸,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压过了一切恐惧——这是救娘亲唯一的希望!
她张了张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爹爹!”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御花园上空。
爹爹???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
侍卫们僵立当场,宫人们伏在地上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恨不得自己立刻耳聋。
这……这怎么可能?!皇上何时有了一个流落在外、还如此……如此狼狈的女儿?!
这简直是他们听过最荒谬、最骇人听闻的事情!
殷玄的瞳孔亦是猛地一缩。
爹爹?
他后宫嫔妃不多,子嗣更是单薄,仅有两位皇子,皆已序齿,养在生母宫中。
何时冒出来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儿?还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荒谬!可笑!
这定然是哪个心怀叵测之人精心设计的局!
是想用这孩子来攀诬他,还是想借此混淆皇室血脉,图谋不轨?
滔天的怒意和被人算计的厌烦瞬间涌上心头,让他看向云曦的眼神更加冰冷刺骨,那里面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云曦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杀意吓得浑身一颤,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她能感觉到这个“爹爹”好像更生气了,可是她不能放弃!
她想到了娘亲偶尔望着那幅画像出神时,喃喃自语的话……
情急之下,她不管不顾地,带着哭音喊出了那句她其实并不太明白、却记得很清楚的话,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有些尖细:
“你……你的小心肝小宝贝忘啦?!”
“小心肝小宝贝”……
这六个字,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穿透了殷玄周身凝聚的冰冷杀意和暴戾怒气,精准地刺入了某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深处。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很多年前,似乎确实有过那么一个人,在情浓之时,曾被他半是戏谑、半是宠溺地唤作“小心肝小宝贝”……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那个女子……婉嫔?
是了,那个因为家族牵连,被他盛怒之下打入冷宫的女子。
他几乎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难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紧紧抱着自己腿的小团子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探究。
那脏兮兮的小脸,那乱糟糟的头发,却唯独这双眼睛……这双清澈明亮、带着倔强和期盼的眼睛……
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稚嫩的哭声和那句久远的情话,极其轻微地撬动了一丝缝隙。
杀意依旧盘踞,但那股纯粹的、想要立刻将这小东西碾碎的冲动,却莫名地滞涩了一下。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那骇人的戾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凝滞。
他盯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陷入了短暂的、无人能懂的沉默。
而这沉默,在周围跪伏一地的宫人侍卫看来,却比之前的雷霆之怒更加令人恐惧。
皇上……为何没有立刻下令处死这个胆大包天、胡言乱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