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被圈禁的第十日,腊月已尽,年关的爆竹声零星响起,却传不进这座被高墙和禁军隔绝的府邸。府内死气沉沉,如同寒冬里冻僵的池水。
苏婉的病情在明薇的悉心照料和那一丝希望之光的支撑下,总算稳定下来,虽仍虚弱,但已能勉强起身,神志也清醒了许多。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在绝望中互相取暖,等待着渺茫的转机。
然而,府外的风浪,却并未因年节而平息,反而愈发汹涌。
定国公府内,书房密室。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空气中的阴冷。定国公苏擎须发皆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的暖炉几乎要被他捏碎。兵部尚书赵元吉、吏部侍郎孙有德等几位心腹党羽分坐两侧,神色同样凝重。
“废物!一群废物!”苏擎猛地将暖炉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萧策那黄口小儿,重伤之下竟还能逃脱!京郊别庄那么好的机会,竟让他杀了我们十几个好手,还折了秦嬷嬷那个老货!如今更是让他的人在外兴风作浪!苏文那个孽障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杀妻?他怎敢!”
赵元吉连忙劝道:“国公息怒!萧策虽逃,但已成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尽快坐实明砚之的罪名,将其处决,断萧策一臂!只要明砚之一死,明府覆灭,萧策便失了在京中的根基和名分,届时再慢慢收拾他不迟!”
“处决?”苏擎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你以为老夫不想?可陛下那边……态度暧昧!迟迟不肯下旨定罪!还有那几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竟敢上奏为明砚之喊冤!陛下分明是在拖延!”
孙有德阴恻恻地道:“陛下这是想等,等萧策自己跳出来,或者等我们露出更大的破绽。陛下对国公您……怕是已起了疑心。”
苏擎脸色更加难看。他何尝不知?皇帝近年来对他权势日重早已不满,此次借明砚之案发难,未必没有敲打他之意。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让萧策缓过气来,凭借其军功威望,再加上明砚之在朝中的关系网,一旦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再等了!”苏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必须让陛下尽快下旨!明砚之……必须死!”
“国公的意思是……”赵元吉眼中精光一闪。
“天牢那边,不是我们的人在看守吗?”苏擎语气森然,“让明砚之……‘病逝’狱中!死无对证!届时,再炮制几份他‘畏罪自尽’的遗书,将罪名坐实!陛下就算有所怀疑,人已死了,还能如何?”
孙有德抚掌阴笑:“妙计!人一死,案子就成了铁案!萧策若敢妄动,便是坐实了‘同党’之名,陛下也保不住他!”
“只是……”赵元吉略有迟疑,“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天牢虽在我们掌控之下,但难保没有陛下的眼线。”
“放心。”苏擎胸有成竹,“老夫已安排妥当。有一种西域奇毒,名‘相思引’,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服用后三日方会毒发,状似风寒体虚而亡,纵是太医也查不出端倪。明日便是除夕,狱中按例会送一顿好些的饭食,正是下手良机!”
“国公深谋远虑!”几人齐声恭维,密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冷笑。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隔墙有耳。一只常年栖息在定国公府书房屋檐下、最不起眼的灰雀,将这番密谋,一字不落地“听”在了心里。它虽不懂那些复杂的阴谋,却记住了“明砚之”、“天牢”、“西域奇毒”、“相思引”、“除夕饭食”这几个关键词。
当夜,这只灰雀便趁着夜色,飞越重重屋脊,将这个消息,带给了正在焦急等待的灰毛。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灰毛惊慌失措地钻进明薇的窗缝,心里尖叫道,“小主人!俺听定国公府的鸟儿说,那些坏蛋要在天牢里害你爹!就在明天送饭的时候下毒!是一种叫‘相思引’的西域奇毒,吃了三天后就会像生病一样死掉!”
刚刚睡下的明薇,被灰毛的尖叫惊醒,听到这个消息,如遭五雷轰顶,小脸瞬间惨白如纸!
“爹爹……他们要毒死爹爹!”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凉,几乎喘不过气!
“薇儿……怎么了?”苏婉被女儿的动静惊醒,虚弱地问。
“娘!”明薇扑到母亲床边,眼泪汹涌而出,“坏蛋……坏蛋要在天牢里给爹爹下毒!就在明天!是一种查不出来的毒药!”
“什么?!”苏婉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她死死抓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他们怎么敢?!”
“是真的!灰毛听来的消息!”明薇哭道,“娘!我们得救爹爹!得想办法告诉爹爹!或者告诉能救爹爹的人!”
告诉谁?她们被圈禁在此,与世隔绝,门外就是禁军,如何传递消息?谁能相信一只鸟听来的“密谋”?谁能对抗权势滔天的定国公?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母女二人淹没。
“萧将军……对!萧将军!”明薇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灰毛!你快去找萧将军!告诉他!让他救爹爹!”
灰毛扑棱着翅膀(心里):“俺不知道萧将军在哪啊!他藏得太深了!俺找不到!”
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明薇瘫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因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爹爹被毒死吗?
不!不能放弃!一定有办法!明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决绝。她不能全靠别人!她要自己想办法!
她集中全部精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定国公府的计划是利用除夕送饭下毒,毒发要三天……也就是说,她们还有三天时间!这三天内,必须把消息送出去!送不到萧将军那里,就送到……能接触到爹爹的人那里!天牢的狱卒?送饭的人?
可是,怎么送?她们出不去,消息也传不出去……
突然,明薇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盆被她用灵泉水救活、如今长得格外青翠的兰草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记得,自己对着这盆兰草练习“倾听”时,偶尔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意念似乎能微微影响到它叶片的摆动。虽然极其微弱,但……如果拼尽全力呢?如果……借助灵泉水的力量呢?
她能不能……通过这株与她气息相通的兰草,将求救的意念,传递出去?传递给……可能也在附近试图联系她们的、萧将军的人?或者……传递给其他能“听到”这种意念的……特殊存在?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一线希望的办法了!
死马当活马医!必须试一试!
“娘!”明薇抓住母亲的手,眼神坚定,“我有一个办法,也许……也许能试试!但需要娘帮我!”
苏婉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属于孩童的决绝光芒,心中剧震,但她此刻已方寸大乱,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薇儿,你说!娘什么都听你的!”
明薇将自己的想法低声说了出来。苏婉听完,眼中满是惊疑,但看着女儿认真的表情,她咬了咬牙:“好!娘信你!需要娘做什么?”
“娘,你守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如果有人靠近,就咳嗽一声。”明薇快速说道,“我需要绝对安静!”
苏婉挣扎着下床,搬了把椅子坐到门后,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明薇则走到窗边,将那双小手轻轻放在兰草冰凉的叶片上,闭上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股清凉的灵泉气息,缓缓逼向指尖,注入兰草之中。同时,她集中全部的精神,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呐喊、祈祷:
“救爹爹!天牢!除夕饭食!西域奇毒相思引!三天毒发!”
“救爹爹!天牢!除夕饭食!西域奇毒相思引!三天毒发!”
“听到的人!求求你!救救我爹爹!”
她不知道这意念能传多远,能传给谁。她只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拼命地压榨着自己的精神力和那微薄的灵泉气息,小脸越来越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苏婉在门口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出声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明薇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身体摇摇欲坠。就在她几乎要虚脱倒下的瞬间,她仿佛感觉到,那株兰草的叶片,极其轻微地、以一种奇异的频率,振动了一下!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悸动,顺着她的指尖反馈回来,仿佛投石入水后荡开的涟漪!
有回应!虽然不知道来自何方,但真的有回应!
明薇心中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
“薇儿!”苏婉惊呼一声,扑过来抱住女儿。
“娘……我……我好像……发出去了……”明薇虚弱地说完,便昏了过去。
苏婉抱着昏迷的女儿,泪如雨下。她不知道女儿所谓的“办法”有没有用,但她知道,女儿为了救父亲,已经拼尽了全力。
现在,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明薇拼死发出意念的那一刻,远在几条街外、一处看似废弃的民宅地窖中,一个正在对灯擦拭匕首的黑衣人,动作猛地一顿,诧异地抬起头,望向明府的方向。
“奇怪……刚才好像……听到点什么?”他皱了皱眉,侧耳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同时,皇宫深处,钦天监观星台上,一位须发皆白、正在夜观天象的老监正,忽然心有所感,望向夜空某处,手指飞快掐算,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星垂平野,心有灵犀?这……这是有身负异禀之人,在绝境中燃魂传讯?方向是……明府?”老监正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劫数啊……只是这讯息,太过微弱飘渺,谁能收到?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抬头,望向紫微星方向,只见帝星之畔,一道将星晦暗不明,血光隐现,而另一颗妖星却光芒大盛,直逼中宫。
“天机混沌,杀劫已起……明日除夕,恐有血光之灾啊……”
老监正喃喃自语,身影消失在观星台的阴影中。
夜,更深了。除夕的脚步,无可阻挡地临近。一场针对明砚之的致命阴谋,已然发动。而明薇那微弱如萤火般的求救,能否照亮一丝生机?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这千钧一发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