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初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焐在微凉的指尖上。
方才在画舫边站得久了,湖面上氤氲而来的寒风,几乎将她一双小手冻得僵硬。
此刻借着那点暖意,才觉得丝丝活气儿正一点点透进来。
大自然的美景总有种奇特的魔力。
只要你愿意静下心来融入其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
仿佛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心底自然会生出一种难得的安宁与余裕。
正出神间,一片莹白的雪花,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
飘飘悠悠地、打着旋儿,竟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她手心中那盏茶盏里。
触及温热的茶汤,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便倏地消融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下雪了?
严初仰起小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果然,更多、更密的雪花,正簌簌地、飘飘洒洒地坠落下来,
如同扯碎了的云絮,又像是被谁揉碎的琼苞玉屑,无声地装点着这片天地。
她怔怔地望着,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生怕会惊扰这片纯净至极的、如梦似幻的景致。
墨绿色的湖面承接着落雪,雪花一触即融,漾开无数细密涟漪。
远处尚未凋零的残荷上,已然积了薄薄一层白,
枯槁的枝干与纯净的雪色形成一幅极具禅意的水墨画。
画舫的朱红栏杆、黛青檐角很快蒙上了一层素白,
船头悬挂的灯笼在雪幕中透出朦胧温暖的光晕。
远山轮廓模糊,仿佛被画家用蘸满清水的笔触淡淡晕染开来。
雪落无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原本喧嚣的湖面变得格外宁静,只能听到雪花扑簌坠落的细微声响,
以及画舫破开浮雪前行时,那格外清晰的流水声。
她完全看呆了,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落雪,看着雪花在掌心化成晶莹的水珠。
“好美啊……”
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惊叹,眸子里映着这漫天琼瑶,亮得惊人。
那声音软糯,带着纯粹的欢喜,融化在雪落的静谧里。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像一位温柔而强势的调停者,
将方才几人之间那无声的、暗流涌动的对抗全数打断、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立场与心机,默默地沉浸在这份天地共赏的景致之中。
裴衍幸的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精准地锁住了那个正小心翼翼用手掌接着绒雪的身影。
她的发顶、肩头已落了些许莹白,星星点点的,
衬得她那张小脸愈发剔透,有一种不染尘埃的脆弱与纯洁。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迈开脚步,穿过这短短的距离,
走到她身边,为她拂去发间的落雪,与她并肩共赏这天地间的第一场雪。
然而,脚步只是微微一动,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牢牢缚住,终究只能停驻在原地。
只能这般远远地望着她,将那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与渴望,
死死压在深邃的眼底,任由目光缱绻流连。
若此刻只有他和初初,该多好。
另一边,沈淮之静立于画舫船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一片完整的、形态精美的雪花落在自己微凉的指尖。
他垂眸,冷静地看着那冰晶在自己的体温下,边缘缓缓融化,失去棱角,
最终化作一滴微不可察的水渍,如同许多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事物。
不由地微微蹙眉。
初雪过早,恐非吉兆……
渐渐地,严初那点小小的好奇心开始不安分地膨胀,不再甘心于只是用眼睛欣赏、用手心感受。
一个带着孩子气的、大胆的念头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她想知道,这漫天飞舞的、看起来纯净无比的雪花,究竟是什么味道的?
做贼似的左右瞄了瞄,见众人都在各自赏雪,无人留意她这边,
便悄悄仰起被冻得微红的小脸,小心翼翼地张开嘴,等待着那冰凉清甜的“天降零食”落入口中。
然而,预想中的冰凉清甜并未到来,额头上却传来“啪”一声清脆又不失力道敲击。
“唔——痛!”
她吃痛地低呼,捂着瞬间又凉又痛的额头,咬牙切齿地瞪向罪魁祸首,摆出自认为最凶狠的表情威胁道:
“苏衔月!你敢再用你那破银扇敲我一次,信不信我当场给你撅折了当柴烧!”
话音未落,那柄精致的银扇竟干脆利落地又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速度快得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苏衔月挑眉看着她,桃花眼里满是戏谑,
“偷吃雪?也不怕这寒气入了肺腑,明日起来头疼发热,喝那苦得倒胃的汤药?”
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抬手,将自己身上那件厚实暖和的墨狐毛领大氅解下,
转身,动作轻柔地披在了同样沉浸在雪景中、肩头已落了些许莹白的林大小姐身上。
本是瞧着这林大小姐怕是不知道冷,过来给她添件衣裳,
偏生撞见这小傻子在做蠢事,真是想无视都难,手比脑子快就敲上去了。
严初捂着被敲得泛红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混合着真实的微痛,让她看起来可怜极了。
武力反抗显然是以卵击石,她立刻转换策略,
扁着嘴,扯住刚刚被温暖大氅包裹、神色还有些微诧异的欢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
“欢竹你看他!能不能管管!”
被卷入“兄妹战局”的欢竹回过神来,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暖意,
又看了看严初额头上那抹明显的红痕,以及苏衔月那副“我教训得很有理”的嚣张模样,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伸手,轻轻替严初揉了揉额头:
“苏公子……说得也对,雪水寒凉,确实不宜入口。”
叛徒啊!叛徒!
严初捂着额头,泪眼汪汪地环顾四周,竟是没一个能让她理直气壮告状的了!
她只好瘪着小嘴,自己揉着那处微红的额角,小小声地自怨自艾。
那把银扇!必须找机会撅了!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身影靠近。
沈淮之缓步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先是仔细地将她身上那件披风的系带重新拢紧,隔绝了更多寒气。
随后,微凉的指腹便轻轻覆上她捂着额头的手背,
代替了她胡乱揉按的手,在那片红痕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严初面对沈淮之过分的亲昵有些不适应,悄摸摸的就想往后缩,
却被沈淮之扶在身后的手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还疼么?”
他低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安抚力量,
“以后不可再贪嘴去吃那冰雪,忘了前几日是谁感染风寒?”
这话语里没有斥责,只有清晰的陈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劝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