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站在老夫子家门口,手里还捏着那张从“智慧养老项目”店里拿回来的宣传单。风把纸角吹得微微翘起,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皱成一团。
门开了。
老夫子端着两杯茶走出来,递了一杯过去。“进来说吧,站外面吹风不嫌冷?”
秦先生接过茶,跟着进了屋。客厅不大,沙发边摆着一台旧风扇,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心宽路广”。他坐下时,杯子在茶几上碰出一声轻响。
“刚才那人,是冲你来的。”老夫子坐到对面,手机已经打开了,“你没接他电话吧?”
“打了两个,我没回。”
“聪明。”老夫子点了几下屏幕,“这种人专挑刚退休的下手,话术一套一套的,听着像为你好,其实就想让你掏钱。”
秦先生抿了口茶,没说话。
老夫子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推,屏幕上跳出一个立体画面。画面里是个小区全景,绿树成荫,小路弯弯,几位老人正在凉亭下下棋。镜头一转,出现一间书房,书架整齐,桌上铺着宣纸,毛笔搁在笔架上。
“这是……?”
“你的新生活模拟。”老夫子滑动屏幕,“我把你这半个月的作息、兴趣、社交习惯全输进系统,它自动生成了三套方案。这个是推荐版。”
画面继续动。清晨六点半,虚拟的秦先生出现在社区广场,跟着一群人打太极;上午九点,在活动室给几个年轻人讲调解案例;下午两点,和邻居一起喝茶写字;晚上七点,视频通话,对面是他儿子一家。
数据条在旁边跳动:情绪值稳定上升,血压正常,日均步行四千步,社交互动五次以上。
“这……真能实现?”
“能。”老夫子关掉投影,“关键是你要愿意开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自己跟不上,怕被人当累赘,怕换了环境反而更孤单。但你看这几天,你在活动中心发言,大家鼓掌,不是因为你是谁,是因为你说的话有用。”
秦先生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
“我还给你加了个身份。”老夫子又点开一页,“社区公益顾问。每月两次讲座,主题你定。另外平台已经匹配到三个家庭,孩子叛逆期,家长搞不定,想找有经验的人聊聊。你可以线上聊,也可以见面。不算工作,但有人需要你。”
秦先生抬头,“他们怎么知道我能行?”
“因为我填了你的履历。”老夫子笑,“三十年基层调解,处理过上千件纠纷。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窗外传来小孩骑车的声音,叮铃铃地从楼下路过。
秦先生深吸一口气,“可我还是担心……万一哪天做不动了呢?年纪大了,身体扛不住。”
老夫子点头,“所以方案里有健康管理模块。每周一次远程问诊,社区医院建档,运动量自动监测。跌倒预警、用药提醒、睡眠分析,全都接在你手机上。你要是连续两天不出门,系统会通知我,我去敲门。”
“那你不得烦死?”
“我乐意。”老夫子喝了口茶,“再说你也不是一个人闷着。隔壁住的老李,退伍兵,爱钓鱼;楼上张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现在写回忆录;楼下小刘夫妻俩开早餐店,天天送你豆浆油条换你帮忙看账本。人都在,就看你愿不愿意开门。”
秦先生嘴角动了一下。
老夫子接着说:“你以前总说,做事要有意义。现在换个地方,换种方式,意义照样在。你不一定要坐在办公室才算有用。”
门铃响了。
两人同时转头。
老夫子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拎着文件夹,脸上堆笑。
“您好,打扰了!我是银龄乐享项目的客户经理,看到咱们片区有位即将退休的秦先生,特地送来一份高端定制养老计划,零投入,高回报,全程托管服务,专为体面人士打造。”
老夫子接过资料,翻了两页。
手机震动。
金手指弹出警告:【检测到诱导性话术模板,关键词匹配度94%,关联企业涉及多起非法集资案,风险等级红色】。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秦先生,又把宣传册递回去,“你们这项目不错,就是忘了写一句话。”
男人一愣,“什么话?”
“天上不会掉馅饼。”
男人笑容僵住。
老夫子靠着门框,“你刚才说‘零投入’?钱从哪来?‘高回报’?靠什么赚?‘全程托管’?谁管?这些问题你一个没答。而且你这份资料,第三页写着‘内部认购’,第四页又说‘公开招募’,前后矛盾。你是来推销的,还是来测试我有没有脑子?”
男人脸色变了,“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是正规公司……”
“正规公司不用临时工上门骗老头。”老夫子把文件夹塞回他手里,“滚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门关上。
秦先生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眼神飘,说话快,光讲好处不提风险。”老夫子坐回沙发,“这种人见多了。越是说得天花乱坠,越是要躲远点。”
秦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那时候还能查证处理。现在……好像一下子没了底气。”
“现在你有我。”老夫子打开手机,“这套方案不是我随便做的。它根据你的习惯生成,每一步都能改。你不想出门,就在家连线讲课;你不想见人,先从文字聊天开始。它不逼你,只陪你慢慢走。”
他把平板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份打印好的方案文本,封面写着:《秦先生个性化养老生活规划》。
目录分三块:居住安排、日常活动、健康支持。
每一条后面都标注了执行难度、预期效果、备用选项。
秦先生一页页翻,手指停在“反向顾问机制”那一栏。
“这个……真有人会听我说?”
“当然。”老夫子指了指数据图,“上周你参加活动中心那次,现场情绪峰值比平时高出37%。你一开口,全场安静。这不是偶然。”
秦先生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点点头,“我试试。”
老夫子没笑,也没说话,只是给他续了杯茶。
“但我有个条件。”秦先生抬起头,“你得定期检查我是不是走偏了。我要是哪天开始信那些‘零投入高回报’的鬼话,你必须拦我。”
“没问题。”老夫子举起茶杯,“成交。”
两人碰了下杯。
秦先生把方案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重要东西。
他忽然问:“你说……退休到底是什么?”
老夫子看着他,“不是结束,是换班。你从前在岗位上守着秩序,现在换个地方,继续发光。只要还有人愿意听你说话,你就没退。”
秦先生笑了。
他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手写体:
**“你不是没用了,你是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他把纸贴在胸口,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目光稳了。
“我选这个方案。”
老夫子点头,“从明天开始?”
“不。”秦先生把文件放在茶几上,双手按住,“就现在。”
他拿起笔,在首页签名处写下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老夫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有点凉了。
秦先生还在低头看方案,一页一页翻得认真。
突然,他停下动作。
“等等。”他指着其中一项,“这个‘每月一次家庭聚会’,能不能改成每周一次视频?我儿子上次说,孙子想听我讲故事。”
老夫子伸手调出编辑界面,“已更新。下周起,周三晚上七点,固定连线。”
秦先生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窗外天色渐暗,楼道灯亮了起来。
钥匙转动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老夫子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三分。
他把手机放在膝盖上,屏幕停留在方案确认页面。
秦先生的手搭在文件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边角。
屋里很安静。
只有翻纸的声音。